李治看上去对骑射毫无兴趣,他带着妹妹一路溜溜达达在山间闲逛。约儿几次想要请求他让自己去追随高士廉和李世绩,然而犹豫再三,她最终忍住没说。山林中不时传来其他人的欢呼,她听着,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突然,她想到一个好主意。她策马凑近晋王李治,满面笑容地说:“殿下,你想不想跟兕子同乘一匹马?”
李明达一听,立即拍手叫道:“哥哥快来,我们一起坐!”
李治便跳下马,跟约儿换了过来。
约儿上马后,便有意走得慢下来,不一会儿便跟李治和李明达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后,她取下弓箭,环视周围,仔细谛听林中的声响。
——怎么说也是自己第一次狩猎,她怎么能空手而归呢?
突然,不远处的树丛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约儿瞪大眼睛看着那里。声响突然停了下来,似乎那兽也注意到了她。她策马慢慢靠近声响传来的方向,但是走着走着,她身下的马渐渐躁动不安,踯躅着不肯再向前。
那么,应该是个大家伙!约儿心里一阵喜悦。她开弓上箭,向前瞄准。
随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响起。约儿屏息凝视那里。慢慢地,她看到丛林之后露出一点橘黄与黑的皮毛。
啊,是老虎!
约儿顿时有些紧张,握弓的手,慢慢渗出了汗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个大家伙。
老虎早已发现了她,它走出丛林之后,虎视眈眈地看着约儿。约儿赫然看到它瘪瘪的肚子。它不是林苑喂养过的老虎!
约儿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现在,不是她想要猎杀老虎,而是老虎正缺少一顿美餐!她心里叫苦不迭。
老虎确认她只有一人,咧嘴发出恐怖的低吟,随后一步步向她走了过去。
约儿的手哆嗦起来,一支箭嗖地飞了出去,射在距离老虎数步之外的地上。
老虎一下子被激怒了,开始向她奔跑而来。
约儿急忙再次拉弓搭箭,可是,就在这时,只听背后一个童稚的声音惊叫起来:“啊,老虎!”
是李明达!约儿扭头一看,只见李治和李明达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这时正惊恐地看着她这边。
“你们快跑啊!”她大吼一声。
这时,两个孩子已经吓得手足无措,而他们身下的马却受了惊吓,转身奋蹄奔跑起来,马背上的李治和李明达眼看就要被甩下来。
约儿见了,顾不得多想,只得策马追了上去。她是第一次遇见老虎,但是根据她以前对付恶狗的经验,这时她跑只会吸引它紧追不舍。可是,她又不能眼看着晋王他们受伤!
果然,她一转身,那只老虎也直向他们追来。
约儿急速追上李治和李明达,一跃跳下马来,上前拦住他们的马。那匹马冷不防看见她,原地奋蹄蹦了起来。约儿想要拉下李治和李明达,可是那匹马四蹄奋腾,她根本无法靠近。这时,李治和李明达吓得哇哇大哭,李明达大声喊着救命。约儿本想安抚那匹马,可是,此刻她自己也已六神无主,哪能静下心来?
这时,老虎已经追到附近了,那匹马更加躁动不安,一下子冲过约儿,逃窜而去。
约儿眼见着老虎距离自己只有几十步远,想要逃却不敢转身——那样老虎会更快追上她。她只得站在那里,双手各握着一支箭,浑身哆嗦着看着老虎靠近。
老虎慢慢走到近前,对着约儿龇出它令人恐惧的长牙。也许是觉得约儿很容易解决,它没有立即扑向她,而是一步步逼近。约儿随着它的逼近,一步步后退。
突然,老虎停下了脚步,扬天一声长啸,随即定睛看着约儿,猛地向她扑来。
约儿惊恐地看着它,用力举起手里的箭。就算要被它咬死,她也要做最后的挣扎!
老虎令人恐怖的眼睛和獠牙近在咫尺了,约儿却吓得放下了手,往旁边退去。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正中老虎额头,老虎随即身子一震,随后重重砸落在地上。
约儿觉得自己周围的大地都随着震动了。
老虎落在地上,又扎挣了几下,竟然没了声息。
它死了!
约儿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高士廉正握着晋王李治的手握着一张弓。他们一箭射死了老虎。他们的身边,李世绩正抱着李明达坐在马上。
这时,跟随他们的侍卫已经跑上来抬起老虎。
约儿看着李世绩等人,刚才一直压抑的恐惧终于完全释放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治和李明达闻声,也嚎啕大哭起来。
傍晚时分,当所有猎队回到御帐前,那里已经架起高大的柴火堆,摆好几案和碗盏。熊熊的火焰将夜照得明亮而温暖。
约儿看着侍从一趟趟抬着虎、豹、鹿、野猪和成串的野兔、飞禽走来,一堆一堆放好,心里充满遗憾——这里面没有自己打来的野物。
皇帝、皇子和各位大臣一一看着品评。内侍高声报出各位皇子的狩猎成绩:“陛下:虎三,豹二,狼六,野猪九,鹿十……太子殿下:虎二,豹三,鹿六,野猪十,兔十五,鹰三……魏王殿下:虎二,豹二,狼五,鹿七,野猪六,鹰二……”
约儿心情沮丧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猎物。除了那只老虎,高士廉和李世绩还猎到了豹、鹿、野猪等物,但是他们这一队的猎物比别人都差了不少。
“这次出猎头筹是——陛下。”刘庄笑着宣布。
众人立刻大声喝彩,李世民哈哈大笑:“也不全是我的功能,多亏了李将军和长孙大人相助!”
李靖和长孙无忌连连谦让。众人见皇帝心情大好,也纷纷跟着议论、叫好,御帐前很快被高扬、欢乐的气氛笼罩。
刘庄笑着看了看各位大人,笑着说:“陛下领队,再加上军中之神和朝中砥柱,陛下想不赢都不成!”
长孙无忌听了,笑着指着刘庄说:“刘司宾,还不快把鹿和野猪烤上,你光顾着自己说嘴,让陛下和我们这些猎户嘴都饿着!”
刘庄笑着说:“正在收拾呢!等我把这金榜念完了,长孙大人就可以吃了!陛下之外,太子殿下猎获最多,次为魏王殿下,之下是汉王殿下。”
约儿闻声细看承乾与魏王的猎获,听上去他们打到的猎物差不多,不过魏王猎杀到的兽显然更大,所以他面前的猎物看上去比太子的多不少。
李世民听了,笑着说:“好!太子赐镶金大王弓箭一副!魏王和汉王镶银大王弓箭一副!”
承乾等三人立刻行礼:“谢父皇。”
李世民走到那最少的一堆猎物面前,轻轻皱了皱眉头,问左右:“这是谁的?”
李治正用手帕捂着口鼻遮挡血腥气,听到父亲问,忙收起手帕,走上前,行礼道:“父皇,是儿臣的。”浓烈的血腥气让他很想呕吐,他也不敢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猎物,此刻,他的脸色已变成苍白色——当所有人都因为兴奋而面带红光时。
李世民看了看他,问高士廉:“雉奴今天猎到什么了?”
高士廉笑着指着那只老虎:“陛下,晋王年幼,今天原本只想观猎,但是,竟然意外射到了大兽。”
李世民猜到这是高士廉有意给李治粉饰,没有追问细节。各位大臣也是心知肚明,但是,这时却都纷纷附和赞叹。
李世民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笑着说:“第一次不免有些胆怯,不过,骑射之术你还是要多下些功夫才行。”
高士廉又要替他说话,李治却低头说:“回禀父皇,大虎是舅公帮助儿臣才射中的。我……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杀戮。”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世民眨了眨眼睛,惊讶地看着儿子。他没有听懂儿子的话。骑射是他要求所有皇子必须学习的,他还记得自己十岁时骑上马跟父亲一起狩猎时的兴奋,自己第一次打到猎物时的自豪,可是,在儿子身上,他看到的是完全相反的情形:那是厌恶,还有恐惧。他失望地看着李治,喃喃说道:“别人都喜欢的事,你怎么就不喜欢?”
李治沉默不语。
“你自己为什么不开弓?”李世民拉儿子到自己身边,又问。
李治小声说:“它们也一样有父母子女,有兄弟姐妹,白白死了,怪可怜的……”
李世民呆呆看着儿子。这孩子是随了谁?以前,皇后也喜欢打猎啊!
高士廉和李世绩忙说:“陛下,晋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慈悲心,懂得悲悯弱小,难得啊!”
李世民勉强一笑:“是啊。”
“等他再长几岁,一定可以随陛下逐猎四方!”高士廉拍着李治的肩膀说。
刘庄这时过来,笑着说:“陛下,各位大人,鹿肉考好了,请入席吧。”
李世民听了,先拉着李治入席。一坐下,他小声说:“你回宫后就搬到立政殿,跟我住一起。”
长孙皇后去世后,他将李治和李明达托付给高祖宫人薛婕妤教养,他想来想去,儿子变得如此懦弱慈悲,原因就在这里。其他王子六岁左右都出宫别居,有保姆照料、幕僚辅佐;而李治和李明达自小体弱,他到现在都留在太极宫。看来这是一个失误。
李治低头说:“好。”
“太子殿下的射术不是人可以比高下的,也许只有后羿可以跟他比。”
“太子殿下见到那只虎,一点不害怕,反而很高兴,他第一支箭就射中了它的喉咙,后来又在心口补了一箭。”
“那群狼得有二十只吧?就那样一点点靠近我们,太子殿下跟两位大人分散开,每人迎击一个方向。太子殿下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个是头狼,是他叫侯大人射死头狼的!我也射中了一只呢!”
陈游素像着了魔一般兴奋地跟约儿讲述狩猎中的见闻,虽然崔道静不时打断她,指出射中老虎心口的是侯君集大人,狼的数量顶多十只。
这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皇帝与大臣都醉了,他们且歌且饮,相熟的人坐在一起闲聊,全没有了开始的拘束。而骑射宫女们就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聊天。
约儿听了陈游素的话,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嫉妒。她那么好强,原想着今天要好好展现一下身手,谁知竟落了个最后!好在,因为晋王的要求,他们中途出的事没有禀告皇帝,不然她可能又要被尚宫们训斥了。
“太子殿下真是神勇武士!”陈游素痴迷地远远望着李承乾说,“真不愧是太子!”
约儿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快收起你那眼神?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你看他做什么都显得神勇吧?要我说,魏王殿下也很好啊!”
陈游素看了看她,笑着说:“啊,我还忘了,你不是抱着小皇女跟小王子一起观猎了?其实看看风景也很好!”
崔道静一听,忙笑着对约儿说:“其实,晋王殿下我看着挺好。要是我骑术好一点,我宁愿跟你换过来。”
约儿也不得不硬撑着说:“是啊,晋王殿下将来不会比谁差!”
这时,司乐属的乐工演奏起欢快的胡乐,舞姬们飞快地跳起胡旋舞。她们华丽的绣裙和衣带随着腰身的转动而鼓胀、翻飞,仿佛有一束风被她们拘住缠绕在周身,她们的快乐、因为舞动而引起的怦怦心跳和微烫的体热随风束荡漾开来,而且那风束正越变越大,就连坐在最远处的人们也情不自禁地随着晃动起身体来。刘司宾走过来,使了个眼色,约儿她们连忙起身,加入到舞蹈的队伍中。随后,各位年轻的大臣和皇子们也纷纷加入进来。众人跳着,笑着,围着篝火随意舞动,仿佛是胡人部落的节庆。
胡旋舞对约儿来说是比骑射更难的事,她转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眼花了。恰好跳到最外的一堆篝火旁,她正要停下来休息,只见明崇俨也从人群中转了出来。两个人一见,不禁相视而笑。约儿回头看了看人群,悄悄往树林里跑去。明崇俨随后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