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皇帝便与厩丁一起开始训练那几匹生马。
生马自出生之后一直被自由散养,从未被人骑过,所以一见人靠近便连踢带咬,若非骑术精湛,极易被踢伤。小宫女们看着皇帝一步步靠近它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李世民却十分沉着,慢慢靠近一匹高大的白马。他酷好骑射,对马尤其喜爱,从第一匹坐骑开始,他便坚持自己驯马。在他的手下,数匹脾性爆裂的生马被驯服,后来陪伴他驰骋沙场,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几年前,他的陵寝开始修建时,他昭陵将自己的六匹骏马——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雕刻在祭坛之上。
那匹马见李世民靠近,连连后退。李世民见状,停下了脚步,默默看着它。它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约儿看着皇帝,想起当日在文水郭孝慎驯马的情形。因为想起郭孝慎,她也想起了萧凌,还有顺儿,真儿……所以,皇帝驯马,她看得流下眼泪来。
陈游素一扭头见她如此,纳罕不已:“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约儿忙擦干眼泪,赌气说:“就你眼尖!”
这时候,那匹马似乎对皇帝产生了信任感,当皇帝再次靠近它的时候,它没有后退。皇帝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鬃毛,马儿也乖顺地没有反抗。
小宫女们见此,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崇拜地望着皇帝。李世民显然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嘴角轻轻向上一牵。接着,他牵着缰绳,跟马儿在空地上走了几圈。
当马儿再次回到原地时,皇帝不时看着马鞍,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在他不远处的几个厩丁也紧张了起来。
约儿猜想,现在,皇帝准备骑马了——只有如此,才算驯马成功。
果然,皇帝趁马儿不注意,一下子翻身上马,成功骑在了马背上。
围观的小宫女以为大功告成,立即鼓掌叫好起来。
不料,原本温顺的马突然暴跳如雷起来——事实上,它刚才虽然接受了皇帝的抚摸和牵引,但是骑上它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它又被小宫女们的欢叫声吓了一跳。小宫女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再出一声。
这时,只见那马如疯了一样,开始四下狂奔,拼命嘶鸣,而且不时奋蹄前后颠簸、左右摇摆,想要将骑在背上的人甩下来。马背上的李世民被它甩得几次差点落马,但是,他却显得从容不迫,顺着马奔腾的姿势调整自己的坐姿,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周围的人都屏息凝视,厩丁们也都准备好了套马杆,一旦发生危险可立即套出马头,救下皇帝。
但皇帝镇定自若的神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无需他人协助。
果然,几刻钟之后,那匹马渐露疲态,嘶鸣的声音喑哑下来,奔腾的力气也明显弱了。李世民不动声色地骑在背上,但从他握缰绳的手臂力度上可以看出,他丝毫没有放松。马开始急速绕着圈子奔跑,但是速度仍是忽快忽慢——它还没有完全放弃。
这样,又过了两刻钟,那匹马放慢了脚步。这时,皇帝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又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它的头上。
这时,马似乎终于接受了皇帝作为它的主人。它放缓的脚步突然加速起来,但又不是特别快。它载着皇帝轻快地奔跑着,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在撒欢儿。
这时,禁军、厩丁和内侍们终于长舒一口气。小宫女们确定这次是真的成功了,立即欢呼起来。
这时,李世民又一跃翻身下马,亲切地拍了怕马鬃,将缰绳递给了厩丁。他有些累了,接过内侍递来的湿手帕擦了擦了脸和手,又喝了一水囊的水。随后,他看着另一匹生马。厩丁立即说:“陛下,这是大宛新献宝马狮子骢,甚为暴烈,所以,小人恳请陛下不妨先回宫小憩片刻,午后再来调教它……”
李世民一想,说:“也好。”说完,他一回头看到正崇拜地望着他的各位小宫女,随即一笑,说:“你们知道该如何驯马了吗?”
小宫女们一齐点头。李世民不禁笑起来:“唉,到底是女孩儿家,哪里知道驯马是辛苦之事啊!”他想了想,突然指着狮子骢,问道:“来,朕问你们,这匹烈马难以调驭,你们谁有好办法制服它?
小宫女们顿时都息声不语。
约儿一心想要出风头,见众人不语,便忙忙出列。
李世民一见她,笑着说:“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约儿行礼道:“小女能制之,不过需要三样东西……”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问:“哪三样东西?”
约儿抬起头,目光笃定地回答道:“铁鞭,铁挝,还有……匕首。”
李世民听了,眉头微皱,继续问道:“这三样东西你要怎么用呢?”
约儿立即回答:“先用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挝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后笑对左右说:“好个大胆的宫人!听你的口气,毫无女孩子家的胆怯之气,倒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儿家!好,午后朕驯马,它若不服,就用你的办法!”
约儿听了,面露喜色。
这时,内侍催促皇帝动身回宫。皇帝骑着刚刚驯服的宝马进了玄武门。随后,小宫女们也回了宫。
“这个武宫人是向来陪伴雉奴、兕子的那个吧……”路上,李世民凝眉对内侍说道,“从今天开始,绝不许她再接近雉奴他们,她绝不是安分之人,不要把他们带坏了……”
“是,陛下。”内侍立即回答。
约儿满心以为,她会因为献策得到皇帝赞赏而得到上官的再次重用。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她的处境丝毫没有变化。
直到后来,她才无意间听丁全跟刘庄等人说起皇帝对她的评价。“陛下自己是英武之人,他喜欢的女人都是娴静、内秀之人,怎么会喜欢跟自己脾性相仿的人呢?”丁全笑着说。
那年的十月,皇帝帅车驾离开了九成宫,班师回京。
离开长安半年,约儿感到了一丝陌生和好奇。当漫长的队伍行进在朱雀大街之时,她的目光不禁飘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长兴坊。若顺儿和真儿知道皇帝今日回京,也许会在那边等待自己。
尽管侍从和禁军严令众人低头快进,约儿还是偷偷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在人群中逡巡。她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沿途的百姓都低头肃立,不敢正视圣驾,所以,她们不会发现她;所以,只要不被禁军发现,她就没事。
行走到长兴坊附近的安仁坊,她看得格外仔细。突然,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是顺儿和真儿!只是,她们都恭敬地低着头。
“啊——”约儿一激动,情不自禁地轻声叫了一声。可是,她立刻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所以那一声短促而微弱,除了她自己和周围两三个人,根本没有人听到。
可是,神奇的是,顺儿和真儿似乎听到了,她们应声抬起了头!约儿欣喜地看着她们,她们也看到了正路过的约儿!真儿欣喜不已,差点也叫出声来,顺儿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姐妹三人就这样远远相望,心中的千言万语无法诉说,只是默默地、热切地彼此相望。慢慢地,约儿越过了她们,她们便悄悄地在人群中跟随着行进的队伍向前挪动。约儿感到那么难过,她淤积在心中的烦恼,若是能跟顺儿说说,也许心里会好受些;或者,她跟真儿再吵闹一阵儿,也会开心点儿……想到这些,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约儿急忙转过头来。她不能让顺儿和真儿看到她这样……
走在约儿前面不远处的禁军发现了约儿的异样。约儿急忙低头。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可是,她已经走过了安仁坊,人群中也再看不到顺儿和真儿了。
但是,她听到了真儿的哭声。
“你还是那个泪罐子啊!”约儿在心里说。
车驾到了朱雀门,只见李泰携留守长安的诸位大臣已在那里列队迎驾。
李世民下了车辇,李泰急忙上前扶住父亲。李世民十分高兴,跟他和大臣们一一见过,随后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问:“太子呢?”
李泰听了,低头不语。
这时,李承乾匆匆从宫门走出,快步走到李世民面前。他原本就有腿疾,这时又走得急,身子左右摇晃得格外厉害。李世民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李承乾走到父亲面前,行大礼道:“父皇,儿臣迎驾来迟!”
李世民掩饰住内心的不悦,问道:“何故来迟?”
李承乾低头不语。这时,太子左庶子(太子宫官,唐东宫设左春坊,如朝廷的门下省,左庶子为统领)于志宁和太子右庶子(东宫右春坊,如朝廷的中书省,右庶子统领)张玄素也自宫门出来,趋步来到李世民面前,深深低头。
李世民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仍问太子:“你们这是……”
李承乾急忙说:“回禀父皇,是儿臣在宫中耽搁多时,两位大人屡屡催促,儿臣却没有听取……总之是儿臣懈怠,不关两位大人的事。”
听他这样说,张玄素默然不语,于志宁低头道:“回禀陛下,太子于宫中看奏折,所以才……“
李世民听了,笑了笑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好了,没事了。”说罢,他便回了车辇。禁军立即喝道,一行车驾随从浩浩荡荡进了朱雀门。
走在队伍后列的约儿,偷偷扭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宫外风景,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她走进皇宫的时候,她突然感到那么安心和舒服,似乎,她已经这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