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再次敲响时,比武场再次沸腾。皇帝并不知晓刚才发生的骚动,仍是兴致高昂。而约儿、李韶和周道务等人则不免有些忐忑。
他们一起挤在靠近比武场的地方观看。
进入决战的武士除去了面具,众人看去,他们是孙武开和阿史那结社率。周道务在比武之前提醒孙武开小心,因为结社率刚才用突厥语说,他拼上性命也要赢。
结社率体型壮大,相比下之,孙武开显得精瘦。结社率率先进攻,他擅以体力压人,行动起来如巨山移位,若被他制住,则轻易难以脱身。所幸,折冲都尉孙武开绝非徒有其名,加之之前的较量中已摸得几分底细,所以,他见结社率来势汹汹,便避实就虚,从容避开攻击。若说结社率像一座山,而孙武开则像自由游走的气,若有似无,却可化危急于无形。结社率原本火气未消,见孙武开如此,更加恼火,出招变得更加凶猛。而这,正中孙武开下怀。
约儿等人见此,都放了心。其实,所为竞武,比的并非只是武艺,还有心性和智慧。遇到强敌,更是如此。
这时,坐在点将台上的皇帝李世民看着比武场上的两人,也皱起了眉头,说:“结社率是不是又动了火气?”
长孙无忌无奈一笑:“他向来如此,无关小事也值得如此!”
魏征凝眉道:“风俗不一,人心不同,留他们久居长安,真是令人不安啊……”
李世民听了,默默不语。早在贞观四年颉利可汗率部归降之时,朝中对如何安置他们便有许多争议。有廷臣建议:“分其种落,俘之河南兖、豫之地,散居州县,各使耕织,百万胡虏可得化为百姓,则中国有加户之利,塞北可常空矣。”中书令温彦主张“全其部落,不离其土俗”,将他们安置于内地。魏征则力主“遣还河北,居其故土”,担心他们会有异心。他断言说:“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而温彦博反驳说这样可以感化他们,教以礼法,数年之后更可以将他们同化。最终,李世民钦准了温彦博的建议,从幽州至灵州设置顺、祜、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但是,魏征仍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暗藏祸端,尤其是当皇帝出宫巡幸之时。
事实上,追随颉利可汗而来的部众跟大唐的百姓多年来相安无事,他们保持着自己的风俗,在安置地放牧为生,又与汉人易货贸易、通婚,彼此已经融合。
只是说起这个结社率,李世民也觉得头痛。身为突利可汗的弟弟,结社率一入朝便被任命为中郎将,但是他却不知餍足,居家强横,不服突利可汗的管教。有一次,他甚至诬告突利谋反。李世民因此不齿其为人。皇帝最初希望给与他压力,让他自省其身,洗心革面,但是,结社率却不以为然,甚至明知故犯。几年来,他未曾建立分毫功业,却屡屡有暴行丑闻传到皇帝耳中。跟随突利可汗入朝的突厥贵族因个人功绩陆续都加官进爵,只有结社率八年来一直维持最初的品秩。
这时,只听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李世民循声望去,只见结社率一把抓住了孙武开,正将他像甩一件衣服一样甩向场下。那比武场比地面高出近两尺,人要是摔下去,定会重伤。
李世民见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社率,他不是在比武,是在拼命啊!
这时,站在场外的人们都替孙武开捏了一把汗。
孙武开落地的瞬间用手抓住了比武场的台基,所幸没有掉下去。可是,他没来得及起身,结社率又扑了上来,将他一把抓起来,举到了半空中。
人群又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突然有人用突厥语喊了一声。众人望去,见是突利可汗之子、现任可汗阿史那贺逻鹘。他神色严肃,语气郑重,似乎是在阻止结社率。若依中华习俗,可汗发话,便是最高旨意,即便结社率身为其长辈,也应立即遵命;可是,结社率飞扬跋扈日久,哪里将自己的侄儿放在眼里?所以,他充耳不闻,将孙武开举在空中转了三圈,就要将他扔下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不料,当结社率用力扔下孙武开的时候,孙武开却反手抓住结社率的胳膊,随后顺势攀上他的身体,一转身绕到他背后,轻轻落在场上。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随后,他们向孙武开回以热烈的掌声。
李世民见此,情不自禁地起身为之喝彩。
结社率与孙武开再度交手。结社率之前耗费大量体力,而孙武开又掌握了他的弱点,慢慢地,他扭转了局势,不久便占据了上风。而结社率,暴戾之气毕露,之前还懂得审时度势,而现在只是一味用强力,竟完全被孙武开牵着鼻子走了。
终于,孙武开抓住时机,故意跃至比武场边缘。结社率此时已经红了眼,完全不计较那是陷阱,怒吼一声冲了过去,孙武开被他抓住,但是,还不等他用力,孙武开已经反手一拧。结社率“啊”地痛叫起来,接着,所有在场的人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如山一样壮的结社率竟被瘦小的孙武开如玩儿一样地一下子拽倒在地。
靠近比武场的人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结社率趴在地上,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众人愣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欢呼声。孙武开笑着拉结社率起身,一齐向李世民行武士礼。
李世民在点将台上遥遥还以武士之力。
这时,内侍宣布比武的胜者为孙武开。随后,周道务等禁军同僚一下子冲上比武场,将孙武开抬了起来,将他一次次抛向高空,庆祝他的得胜。另一边,贺逻鹘、阿史那忠等人急忙将结社率扶了下去,李治叫了御医跟去为他医治。
观战的人们陆续散去。约儿悄悄挤在人群中,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低头忙着走路,冷不防一头撞到一个人,她匆忙抬头致歉,却见刘庄正瞪着眼看她。
“抱歉,我只是好奇……”约儿低头支吾道。
刘庄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一个宫女说:“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约儿觉得奇怪,只见一个年长的宫女打量她一眼,说:“你快跟我来吧。”
约儿这几日动辄得咎,听了这话,忙拿眼神询问刘庄。刘庄却好似没看见,转身走了。
无奈,约儿只得忐忑不安地跟着年长的宫女去。可是,走着走着,她的心就悬了起来——她们去的方向正是点将台。皇帝在那里呢!
约儿想了想,最终鼓起勇气跑到年长的宫女面前,小声说:“请问您这是带我去哪里?”
年长的宫女一看就是严谨之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说:“不要多言,到了自然就知道。”
约儿急了:“姐姐您不知道,陛下厌烦我,所以我不能到陛下在的地方……”
年长的宫女不搭腔,脚步却没停下来。约儿真的着急了,便站定了不走了。
年长的宫女无奈,说:“正是陛下叫你,所以,快走吧。”
约儿一颗心像被谁一把揪住一样,她感到难受,却有无可奈何。唉,她是真讨厌这种被人讨厌的感觉,可是,她也不敢违抗御命啊!
她们来到点将台,只见李明达正坐在皇帝的膝盖上跟皇帝嬉闹。李明达见约儿进来,笑着对皇帝说:“父皇,就是她啊。帮我们临帖的就是她啊。”
李世民抬头看着约儿,立即认出了她就是萧瑀当日讨要的宫女。脸色一下子僵住。
约儿慌忙将头深深低下。
可是李明达却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仍旧一团喜气:“父皇,我喜欢跟她玩,你就叫她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李世民若无其事地一笑:“照顾你的宫女还不多吗?她也有自己事要做呢。”
李明达一听,立即将身子扭了好几道,一迭声撒娇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让我陪我玩!”接着,还不等皇帝回应,她已经皱着眉头哭了起来。
李世民无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女儿这两天随便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哭泣,而他对此毫无办法。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好了,好了,就依你……别哭了。”说着,他看了一眼约儿:“你还不过来?”
约儿心里怏怏不乐。真是的,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呢,让他厌恶,还要帮他看这么古怪的孩子……
“好啦,她总算也是你的庶母,你要乖乖听话。”这时,李世民哄着李明达说。
啊,庶母!约儿心头一震。没错,按照名分说,她是皇帝的后宫,应有照顾王子和皇女的本分。她是孩子们的庶母,即便她跟他们差不了几岁,甚至比他们小……
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明达抹了抹眼泪,立即换了笑脸,伸手去拉约儿。
李世民看了看她,说:“兕子既然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能出什么岔子,知道吗?”
约儿缓了缓神,郑重回答道:“是!”
李世民想了想,又问:“那几篇字是你帮韶儿和兕子写的?”
约儿轻轻点头。
李世民听了,默默想着什么,最后说:“好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