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约儿也已走到明崇俨身边。听到询问,明崇俨急忙低头行礼。李明达慌忙将石头藏到身后。
李治听到他们说石头,便猜到了几分,忙对薛太婕妤说:“太婕妤,不过是为了个小玩意,您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带兕子回去。”
薛太婕妤看了看眼前的四个孩子,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时,李治才走到李明达身边,哄着她说:“兕子,那石头是别人的,你拿着也没意思,到时候哥哥给你找好的。快还给人家,啊?”
李明达连连摇头:“我不给,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你给约儿找一块,跟她换!”
李治无奈。
明崇俨不解,只好哄李明达说:“小皇女,那不过是块石头,一点也不好玩,又不好看,你还是还给它的主人,好吗?”
李明达听他这样说,眼圈一红,眼看就要哭了。约儿见了,有些不忍心,她原本最讨厌纷争,这时巴不得圆满收场,就说:“好了好了,小皇女既然喜欢,就先留着玩吧……”
明崇俨一听,面露不悦,对约儿说:“你真是不知珍惜啊!”
约儿硬撑着说:“我只是不想见她哭……”
明崇俨听约儿如此,立即反驳道:“那你就不想想赠送者会不快吗?”
约儿还想劝说,李治脸色一沉,伸手去李明达手里夺石头。“兕子,那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宝贝它,快还给人家!”
李明达是第一次见九哥如此,顿时“哇”一声哭起来。约儿忙拉开李治,说:“晋王,你何必这样?她毕竟还小……”
李治目光望向别处,冷冷地说:“既然知道,那就不该拿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进宫里……”
明崇俨听他话里有话,笑着应道:“殿下,这是臣下随太史令登泰山之巅有幸捡到的灵石;太史令大人料宫中可能生变,臣下遂请驿使急送宫中……说起来,它也曾于殿下有些益处呢……”
李治立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这块石头无意间阻止了他出宫,这真是莫大的益处。他想了想,对李明达说:“兕子,这块石头若是普通的石头,你拿着也就拿着;可是,这是明公子特意给武宫人找来的,而且,那上面还有她的名字,所以,你不能拿。”
李明达一听,拿出石头仔细看着,果然看着那上面的白色花纹很像篆书的“约”字。李治本意是让妹妹看明白了就将石头归还,谁知她看完了,竟然更加恼怒,恨恨地看着约儿说:“你是个坏蛋!你是父皇的人,竟敢偷偷跟明哥哥好!”
明崇俨和约儿一听,吓了一跳。约儿不悦地说:“小皇女,虽然童言无忌,你也不可这样随便说别人!你知道这话多厉害吗?”
李明达一下把石头仍在桌子上,然后扑到明崇俨的身上,抱着他哭起来:“你为什么要给她这么贵重的信物?你是不是喜欢她?”
约儿忍不住笑了,小声嘀咕:“你才多大就懂这些?”
明崇俨只好安慰李明达:“怎么会呢?我只是很早就认识她,所以一直是朋友。我怎么会喜欢这么傻人呢?”
李明达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最终放心了,她把石头丢给约儿,然后对明崇俨说:“那你下次再去泰山的时候,要给我找一块石头。”
明崇俨敷衍地一笑:“好,我记的了。”
李明达又叮嘱了两遍,才算放心。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李治哄着李明达回寝殿。路上,李明达突然说:“九哥哥,你记得那个说法吗?灵石不可随意赠人,因为有山盟的意思……”
李治一笑:“记得啊。”
李明达顿时又紧张起来:“那你说明哥哥送约儿灵石是什么意思?”
李治忙安慰她:“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你不是也问过了?”
李明达想了想,咕哝道:“是约儿傻才不知道,明哥哥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治听了,故意找了别的话头打岔,李明达这才不提这事了。
约儿与明崇俨分别后,回了自己的住处。因为明崇俨的提醒,她暗暗觉得自己立了功,所以也期待着皇帝的封赏,这样,公孙尚仪和刘司宾一定会改变对她的态度。不过,这只是她的美好愿望而已,宫中很快对结社率叛乱之事讳莫如深,没有人再提及。自然,她在尚仪局的处境也没有丝毫改善。
唯一的改善之处是,现在她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隔三差五地能看到进宫奏事的明崇俨。
她跟明崇俨商量给姐妹们准备添妆礼的事。明崇俨听后说:“送人东西,要紧的是那份心意:送礼的人要费心想别人需要什么,收礼的人也要领受送礼人的心意。这样,才是最好的。其次才是礼物是否贵重。你只要往这上面想,也就不难想到要送什么了。”
约儿听了,深以为然。只是,到底要送什么她一时也没想到。不过,好在这时距离顺儿和真儿出嫁还有些时日,她可以慢慢想。
明崇俨突然问:“你跟晋王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
约儿苦笑:“哪里亲近了?只是他们的侍奉宫女出了事叫我顶缺罢了。你没看到吗?随便一点小事就会得罪他们,他们一不高兴,皇帝也要怪我……真是屈死了!”
明崇俨看了看她,笑着说:“皇家的孩子自小见识多,人情世故也比普通人家孩子懂得早,你应付得了他们吗?”
约儿随口说:“马马虎虎吧。其实他们也挺可怜,这么点年纪,傻乎乎的多好!”
明崇俨哈哈笑起来:“那不是像你一样了?”
约儿白了他一眼:“我精明得很,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明崇俨笑得声更大了。
约儿百无聊赖地呆了几天,大殿突然派人来叫她。她,连同刘司宾和公孙尚仪都悬起了心。硬着头皮来到大殿,她行过大礼,抬头来见皇帝和褚遂良在等着她。她小心察看两人脸色,只见皇帝双眉紧锁,褚遂良似在低头思索。
大殿里静寂得能憋死人。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静静站着。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叹了口气,对褚遂良说:“起居郎,朕只是想叫这位宫人协助你而已,你何必如此反对?”
约儿吃了一惊。
褚遂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陛下既然有此意,臣也不敢一味拒绝。既然是陛下选定之人,想必这位宫人才华不俗;不过,既然是要辅助臣下,那么请陛下允许臣也考验一下这位宫人……臣当然不敢怀疑陛下的眼光,只是,若日后要长久共事,还是先相互了解一点才稳妥……”
李世民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吧,朕准许。”
褚遂良起身行礼:“谢陛下。”随后,他走到约儿面前,开口问道:“太史公司马迁著《史记》,世人赞不绝口,称其公道,翔实。但是也有人质疑他对于汉武帝乃至汉高祖的记载携私。依你之见如何?”
约儿听了,心里暗觉不妙。皇帝跟褚遂良分明已经闹得不愉快,她的回答无论偏向谁都不好交代。平白无故地,她得罪人做什么?
见她低头不语,李世民抬高了嗓门,问:“起居郎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约儿无奈,只得开口道:“小女史书读得不精,但是《史记》却是读过的。太史公所书帝王将相之功过、乃至日常琐细都面面俱到,这才让后人能够读来如见其人。人孰能无过,即便是帝王将相,也不免有鄙陋之习,言行也难保周全无失,若后人知晓这些,也就不会对古人过分苛责。至于携私,依小女愚见,太史公虽为史家,但他也是人,若有,也无可厚非,何况他毕竟没有过分,已属难得……”
李世民听了,沉默不语。褚遂良冷笑道:“那依你所见,撰写史书之人岂不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曲笔历史?”
约儿一想,说:“并非如此。小女听闻史家有正直、公允之风世代相袭,小女的意思是,史书既然是人所撰写,就难免受执笔之人的人品、心胸、才华等的影响,这或许难以避免……”
褚遂良听了这话,脸色微微转好,又问:“太史公所书,是后记之书;史书的另一种是记载当时的帝王实录。那么,你觉得史官要如何才能不为帝王本人所干扰,忠于事实地记录呢?”
约儿一听,顿时想起多日前跟皇帝说起这个话头。随之,她也猜到这个回答自己将很难两全——毫无疑问,褚遂良希望实录皇帝的一举一动;但从皇帝的一边来看,他肯定不希望自己时刻被人观察。
这可怎么办呢?她低头思索。
可是,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这时正落在她身上。
“宫人尽管直说,朕和起居郎不会苛究。”李世民开口说道。他已经听过她的观点,所以语气透着轻松。
约儿心里叫苦不迭。无奈,她只得开口道:“小女不敢妄言。不过,小女私下以为,能够蒙受陛下信赖成为史官的大人,定然知道如何忠于职守,又保全帝王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