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疑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83,549

  第二天,孙武开回到九成宫,带来前方的战报:结社率一众已经渡过渭水,径自向北而去,沿途驻军已前往追击。

  大臣们纷纷上奏,敦促皇帝以此为鉴,将入朝的突厥人发还其原部落。李世民最终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心意,着几位大臣筹谋此事。

  散朝后,所有文武官员均回行辕署事。结社率之事之后,宫中戒备加强,一应官员,包括长孙无忌等人散衙后都要立即出宫,各自回宫外的宅邸。

  后宫和诸位皇子、皇女皆受惊吓,李世民有意安抚,午间特与后宫及子女一起用膳。

  后宫诸人说起结社率闯宫的事,仍心有余悸,纷纷低头落泪。李世民不免每个安慰,表示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各位成年皇子皇女又各自安慰自己的母亲,而年幼的皇子皇女还不了解事态的严重,只是看着大人们哭哭笑笑而已。

  李明达寸步不离皇帝左右,而晋王李治却一直脸色阴郁。昨日,照顾他起居的大宫女被关押起来之后,随同他出宫的王府宫女也全部被撤换,皇帝派了自己宫中的几个老成的宫女和内侍过去。

  李治一直回避着父亲的目光,低头默默吃饭。饭后,大家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也一个人默默坐着,不出一声。

  李世民最初以为小儿子是因为受到惊吓才如此,席间不时主动跟他说话,可是,得到的却只是敷衍的回应。等到大家都吃完饭,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谈之时,他走到约儿身边,低声说:“雉奴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约儿想了想,说:“殿下聪慧,可能是自觉结社率想要利用他加害陛下,所以心里不乐。”

  李世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众人都散了,他单独留下了李治。李治仍是低头一声不吭,可是,坐了一会儿,他越想昨天的事就越伤心,最后便开始哭起来。

  李世民默默等他哭了一会儿,说:“因为为父说起结社率想趁你出宫时闯宫,所以你难过了?”

  李治听父亲问话,努力忍住哭泣,回答道:“孩儿觉得害怕……”

  李治的话,正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随着儿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与自己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他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的事,已经在儿子们心中树立起了恶的榜样……

  “别人家的父子是父子,我们家的还是君臣。别人家的家事是家事,我们家的还是国事。生于帝王之家,不免如此。不过,为父并没有怀疑你。你快别哭了。”李世民开口说道。

  李治眼看要不哭了,听父亲如此说,“哇”的一声又哭了。

  李世民无奈,只好继续安慰他:“不是为父想要如此,只因为为父是一国之君,天下大权都在朕手中,所以……”

  “那么,父皇还有各位大臣们认为,孩儿会跟中郎将勾结,想要弑君夺权吗?”李治委屈地说,“孩儿是父皇和母后亲生,身上还有诸位哥哥,孩儿怎么会害父皇呢?”

  李世民心里也觉烦闷。事实上,当大臣们提起此事时,他应该不暇思索地反驳才对啊,可是,他竟然还细想了一番……身在宫廷,他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敢轻易相信……

  “是耶耶(爸爸)不对,”李世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不该怀疑你。雉奴年幼,慈爱,耶耶真是糊涂……好了,耶耶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怀疑雉奴!”

  李治听了,抱着父亲的胳膊,放声哭了起来。李世民轻轻抱着他,小声咕哝着:“你一个男儿家,都十几岁了,怎么这么爱哭呢?”

  一天后,贺逻鹘和追随他们的二十几个突厥贵族被押回了九成宫,他们后面的马车上拉着重伤的结社率。原来,在官兵追上他们之后,大多数人都缴械投降,而结社率却拼死抗争,身负重伤。

  李世民在点将台接受了他们的降拜。结社率被扶下马车,坐于胡椅之上。

  李世民看着贺逻鹘等人,痛心疾首。身为一国之君,他一直对自己的施政才能充满信心,他发心善意,用心良苦,他以为他的臣民会领受他的这份好意和苦心。但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你们对朕就这么不满吗?”他问贺逻鹘。

  贺逻鹘行突厥大礼,流泪道:“天可汗,臣贺逻鹘不想为害陛下,只是众人哄吵,加上结社率胁迫,臣不得已才跟随他们……”

  贺逻鹘的话还没说完,结社率突然自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上前就要殴打贺逻鹘。旁边的禁军立即制止了他。结社率大声喊着:“突利可汗的血脉,阿史那贺逻鹘,你还配当我们的可汗吗?”

  李世民举手示意禁军松手,起身走到结社率身边,问:“当年,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内战,你们族人深受其苦。朕派兵俘虏颉利可汗,突利可汗率领十几万族人归服。突利可汗中途病故,朕甚为伤心,所以更加珍爱他的臣民。突利旧部土地朕秋毫无犯,朕之土地幽州到灵州(今北京市至宁夏灵武市一带)供你族人放牧,扎帐。各部酋长贵族,朕皆授官爵……到底有什么地方亏欠,让你们对朕如此仇恨?”

  “你只挑好听的说!你们攻打高昌,不也征我们的骑兵为你们卖命吗?成王败寇,我们被迫迁离故土,居于人下,那滋味你尝过吗?”结社率冷笑着说,“突厥人跟汉人是不一样的血肉!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

  李世民听了,沉默不语。结社率所说的征讨高昌,是这一年三月时的事。因为高昌王麴文泰屡次阻挠西域各国向大唐朝贡,又与西突厥联兵犯伊吾(西域小国,先臣服于西突厥,后归服唐朝),掠焉耆(西域小国),壅绝西域商道,他早先发去诏书谴责,并索中逃亡高昌的中原人,征高昌大臣阿史那矩入朝议事,麴文泰皆不应。最终,他下令以侯君集为交河道大总管,率军出讨高昌。突厥骑兵因骁勇善战而随军出征。

  “陛下贵为中华天子,四海番邦尊‘天可汗’,心思岂是你可揣度?!”见李世民仍沉默,长孙无忌忍不住帮腔,“陛下珍爱子民,为安定边疆才不得已出兵,士兵主力是大唐子民,他们难道不是父母生养?征发突厥骑兵是希望用其所长,并非让你的族人白白去送死!哼,依你的话来说,加官进爵之事你们也该拒绝才对啊,怎么只在赋税兵役之事上觉得不公?若如你所说,那就不是突厥入朝,而是大唐请来了自己的天朝上国?!”

  其他大臣虽未发声,却也感到气愤。结社率气焰收敛了,但神情仍是桀骜不驯。

  李世民这时终于开了口。他默默环视众人,说:“朕知道了。先将叛臣全部收押,容后处置。”

  贺逻鹘等人被押了下去。李世民与众位大臣回到议事大殿,商讨如何处置他们。李世民这时颇能听取臣子的意见,因为方才他深切感受到了反叛者的敌意,他们这次并非临时起意——因为出巡九成宫的事早已定下,他们应该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在筹谋。晋王李治要凌晨出宫,这只是他们想要利用的一个时机而已,若没有,他们恐怕也会制造其他机会发起反叛。

  他们这样做,却让晋王李治从此对父子、君臣的关系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理解。李世民想起李治委屈的目光,想到父子相疑的煎熬,心痛不已。

  大臣们很快便达成一致意见,结社率作为这次叛乱的主谋依法处斩;贺逻鹘因遭受胁迫才追随,加上他是突利可汗之子,死罪可免,流配岭外;其他反叛者发回长安收押,待突厥诸部落迁出之计议定之时一并释放。

  第二天,结社率斩首。同日,贺逻鹘启程发往岭南。

  古之流配,是对朝臣的严重刑罚。虽然表面上看这种刑罚没有伤及官员一丝一毫,但是,因为流配之地多偏远、艰苦,很多官员会因为路途奔波、水土不服或当地气候恶劣而在途中死去;同时,根据所犯罪责的严重程度,流配地距离都城越远,则得到宽恕或重新起用的机会就越少,所以,有些流配地也会成为这些官员的终老之地。

  贺逻鹘要流放的地方,正是距离都城最为遥远的华夏大陆的边缘——岭南。这即意味着,贺逻鹘此生或无机会重回长安。

  贺逻鹘穿着囚衣坐于囚车上,出了九成宫,往官道上去。李世民和诸位大臣站在宫内的高处,目送他离去。李世民因为这次的事连日忧虑,脸色阴郁。这时,晋王李治默默走来,到了皇帝面前,轻轻跪了下来。

  “雉奴有什么事?”李世民忙问。

  “陛下,儿臣有事相求。”李治郑重其事地说。

  李世民听他用了君臣之称,凝眉问:“什么事?”

  “儿臣一直与贺逻鹘亲近,今日他发配远处,也许日后都难相见……所以,儿臣求陛下允许外出,送好友一程……”

  大臣们一听,哄然议论,劝说李治不必如此。

  李治却只是低头不语,等候皇帝发话。

  李世民遥遥看了山下的囚车,说:“你快马出去,早去早回。”

  李治一听,笑着拜谢:“谢陛下。”说着,他立即起身出去了。

  大臣们不免还要小声议论,李世民低头看着幼子快马出城,身后的侍从还带着酒肴等物,叹了一声,对长孙无忌说:“都说宫廷无情,有这孩子在,朕觉得他们都说错了呢。”

  长孙无忌一笑:“雉奴太像他的母亲了。好在他是王子,这样的性情正好。”

  李世民听到他说起文德皇后,心里难过:“这个时候,若皇后在,朕这一肚子火气和委屈也有个地方发出来……”

  长孙无忌听了,也感到落寞。

  日以偏西,杜水淙淙,楼台之上的君臣,都沉默无语。

  不一会儿,驾部郎中匆匆跑来,向皇帝呈上长安的快报。李世民接过来看,刚刚缓和的脸色不觉又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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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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