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儿不认床,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跟姐姐妹妹一起外出,姐妹们都要过一两天才适应陌生的地方,而约儿却完全没有这些不适。她随便到哪里都睡得很香。
可是,那天夜里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风声凛冽,她索性悄悄侧过身,在黑暗中摩挲着那块石头玩。说起来,跟明崇俨也有几个月未见了,她还有点想他。李明达想看她变戏法,而她更想听他带来她家里的消息。
这样想东想西,她渐渐来了睡意,她慢慢闭上眼睛。突然,“咕咚”一声闷响将她惊醒,她一个哆嗦坐了起来。原来,是她睡着了,手里握着的石头滚落在地上了。她正要下床去捡,却有一个人影先她一步将石头捡了起来。那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盏,将石头凑近火光看了看。借着火光,约儿看清,原来是李治,看样子似乎是去起夜了。
李治看了看石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递给了约儿。约儿将石头塞进贴身的衣裳袖子里,重新躺下。李治也默默爬上床榻,在妹妹身边躺下。
约儿不甚在意,又昏昏睡去。不料,到了后半夜,她突然腹痛起来。开始她还竭力忍耐,不想惊扰李治和李明达,但是,那疼痛却渐渐强烈,她发出一身冷汗,痛得在榻上打起滚来。
李治和李明达都被她吵醒了。守夜的宫女也匆匆赶来。
大宫女见约儿如此,便要叫人将她带出大殿。李治急忙拦住:“夜半时分,外面风又大,她遇了风不是痛得更厉害?”
大宫女这才作罢。李治令王伏胜立即去叫御医,又叮嘱不要惊动皇帝等人。
不一会儿,御医进来,给约儿把脉看诊。可是,细细诊视过后,御医却凝眉不语。
“如何?”李治问。
御医道:“这位宫人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腹痛并非有恙,似乎是……”
这时约儿痛得脸色已经煞白,李治忙问:“是什么?”
御医迟疑了一会儿道:“似乎是邪祟惊吓……”
李治觉得不可思议,看了看约儿,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御医道:“这个……最好当然是请太史局的人来……”
李治一听,有些为难。太史局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事关国运民生,主要官员都留在长安,跟随而来的两位皆居要位,惊动他们自然会惊动皇帝。“大人,您是否有办法治愈她呢?若实在没有办法,再去惊动陛下……”他低头道。他左右为难,半夜惊扰圣驾固然不妥,而是若是拖延下去约儿有什么不好,他也难以交代。
这时,迷迷糊糊坐在约儿身边的李明达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从约儿的衣袖里摸出那块石头,好奇地翻来覆去看着。
御医见了那块石头,问约儿:“这石头是什么来历?”
约儿这时痛得魂飞魄散,听到询问,忍痛回答说:“是泰山石,是太史局明公子所送……”
御医听了,忙接过石头,郑重其事将之供在几案之上,又令人取来线香点上。随后,他令宫女熄灯,只留几案上一盏豆大的灯火,而诸人也都各归其位。只有他在床榻边上守着约儿。
折腾了这一会儿,李治和李明达都困乏不已,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约儿最初还哼哼唧唧,不过,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御医又为她诊过脉,随后悄悄退了出去。
送她出去的大宫女小声问:“大人,是这位宫人不祥吗?”
御医思索了一会儿,道:“也许恰恰相反,对晋王和皇女而言,她是吉祥之人……”
大宫女不解,御医也没再多言。
四更天,殿外悄悄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正是要随同晋王出宫的仪仗队伍,包括禁军,内侍和宫女。此时天色尚早,夜风正劲,他们不便惊动晋王,只是蹑手蹑脚排列好队伍,等待时辰一到再禀报晋王。
大宫女看好时辰,勉为其难地叫醒晋王。
李治困乏至极,闭着眼睛问:“外面风可停了?”
大宫女回道:“比夜里更劲了。”
李治道:“那么,就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日我不出宫了。”
大宫女迟疑了一下,道:“殿下,准备多日的行程,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
李治不耐烦地翻身:“好了,都退下吧,我很累……”
大宫女沉默了一会儿,还要催促,这时,约儿睁开了眼,说:“姐姐,殿下既然说他累了,你为什么还要再三询问?”
大宫女一听,神色一慌,不过她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说:“殿下是为了怀念先皇后才要外出,我只是念他一片孝心,不忍他日后后悔……”
约儿道:“今日不去,改日去也一样啊。”
大宫女冷笑道:“都怪你半夜生病闹这一场,耽误殿下行程……”
约儿无话反驳,便闭上眼睛,说:“姐姐还不快去告诉殿外的人?”
大宫女这才匆匆出了大殿。
天近拂晓,约儿等人仍在沉睡,却突然被骚动之声惊醒。随即,王伏胜冲进了大殿,惊声叫着:“殿下,快醒醒!出大事了,陛下令快起身躲避!”
沉睡之中的李治、李明达和约儿被他这一声惊醒,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有数位宫女和禁军守住了殿门口。
三人立即起床,穿衣。李治皱眉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伏胜道:“结社率和贺逻鹘……反了……”
李治吃了一惊,问:“什么反了?”
王伏胜低头道:“他们带兵闯进宫里了!”
李治一听,一个箭步冲出了大殿。约儿也跟了出去。
门口的禁军立即拦住他们,但是李治喝开他们,来到殿外的平台上,低头看着山下。
这时,山下的行辕里已经乱作一团。一队胡服打扮的突厥人在结社率的带领下横冲直撞,引弓乱射,挥刀乱砍。与他们的有备而来、勇往直前相比,营帐里的人们因为无所防备而显得慌乱不堪。李治远远看到,很多人在突厥人的刀箭下倒下。
李治着急地想要下山去,王伏胜急忙上前拦住:“殿下,陛下传令来,令你不得出内城门!现在禁军正死守在那里,即便你过去,他们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李治焦急道:“那我也要去看看!陛下没有退回内城吗?”
两名禁军急忙上前,挡住了下山的去路,俯首道:“殿下,请止步!”
李治想要冲开他们的阻挠,可是,他终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那里是他们的对手呢?
李治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时,约儿走过来,安慰道:“殿下,陛下英明神武,又有百骑武士侍卫,请不要太过担心!”
李治还是不听,约儿上前拉住他,说:“殿下请想想,若你贸然前去,陛下岂不是自顾不暇,还要分出心来担心殿下吗?”
李治着急地说:“怎么会有这种事?贺逻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约儿想起当日他与贺逻鹘亲密无间的情形,知道他受到的震惊不小,忙拉着他回到殿前的平台上,看着山下。“殿下,不如现在这里观战,若不好,再下去不迟。”
这个时候,行辕的禁军已经控制了叛军的攻击——这时,叛军已经冲破四重禁军的阻挡,距离大王帐不过数步之遥。
皇帝出巡行宫,只有少数禁军随从,所以,常有宫廷政变在行宫发生。营帐中的官员已经转移到一处,由禁军保护。而皇帝李世民已经甲胄披挂,提刀出帐。折冲都尉孙武开、禁军周道务紧紧守卫在侧。
叛军总共不过数十人,不过看上去筹谋已久。而宫中官员和禁军都是措手不及,初一看到叛军,还热情地打招呼,直到看到他们杀人,才回过神来。
李世民一眼看到结社率,便走了过去,大声喝问:“中郎将,你这是要干什么?”
结社率冷笑一声,大声回答:“大唐皇帝,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要杀你!”
李世民怒喝道:“无知之人!你的兄长千里入朝,如今突厥的子孙已经与中华百姓共居大唐,朕对他们一视同仁。你有什么不满要挑起事端?”
结社率恶狠狠地等着李世民:“你不要假惺惺了!说什么一视同仁?我们原本有自己的土地部落,我如果不是因为兄长入朝,现在早已是可汗!可是,现在,我们却要听你的命令,看汉人的脸色,我们凭什么?”
李世民听了,不免寒心,扭头问跟在结社率身边的贺逻鹘:“贺逻鹘,你是他的可汗,你也这么认为吗?”
贺逻鹘犹豫地看了结社率一眼,低头不语。
李世民思索着,开口道:“贺逻鹘,现在,只要你下令结社率放下刀箭,朕便饶恕你们;否则,今天闯入行宫的所有人都以反叛之罪论处!”
贺逻鹘胆怯地看了看李世民和结社率,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结社率一把甩到身后。他大声说道:“你不要骗小孩了!我们今日起事,难道是为了得到你的饶恕吗?李世民,快来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