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女子从人群走出来,她抱着一把古琴,跪坐于地,把琴放在膝上,指尖划过,金声玉振。
我目光微动,那弹琴女子长相并不出色,这手琴却弹得极好,乐声一起,紫衣男子顿时面露喜色,举了举碗,云北之跟着举碗。云北之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他喝酒却很快,一仰脖子,就是一口而尽。
于是,两人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的,周围一群人为他们忙前忙后,阿谀奉承,或许只是为了一个人。
这就更让我好奇了,那紫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惜今晚终归让我失望了,因为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喝酒,要不是我一直陪在云北之身边,还真以为这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好友呢。
最后,紫衣男子在人们的簇拥下离去,云北之却一个人醉醺醺地倒在甲板上,无人理会。
我直接从桅杆上跳下来,走到云北之身边,替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渍,看他满脸难受的样子,不禁埋怨起来:“难怪师父不喜欢喝酒,原来喝醉是这么让人厌烦的事,还要劳烦那么多清醒人跟着受罪。”
他大概也觉得让我照顾他是在劳烦我,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不喜欢我喝酒。”
“我不是不喜欢你喝酒,我自己也爱喝酒,没必要阻止你。我只是觉得你还小,喝太多酒没什么好处。”
“我已经十五岁了,我不小了……”他坚持辩解道。
我笑了笑:“十五岁怎么了?我还十八岁呢,而且活了几百年的十八岁,我在师父眼里都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你又能算多大?”
这次他倒没有用他那些歪道理来反驳我,而是若有所思地别过头,不再看我。
外面风大,我便干脆直接把他扶回房间,免得他又被吹病了。
云北之睡着的样子和师父一样,很安静,却又有所不同。
我曾偷偷潜入过师父的房间,师父熟睡的样子就像一个敛目诵经的英俊和尚。而云北之熟睡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尽管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却并不天真。
就在这时,我的心口突然有些发热,像贴了个暖炉一般,隐隐还冒着绿光。
我大惊失色,连忙将手伸进衣服里,摸出一个小木盒,方才的绿光便是从这小木盒里发出的。
我想起这是之前师父让苏漠转交给我的长生引,如今师父在凡界轮轮回回吃了那么多苦,这都是因为这长生引。
长生长生,顾名思义,这长生引便是可叫九州任何生灵长生不死。其实师父作为上神,原本就有长生仙躯,得了这长生引,顶多让他少受些天劫,不至哪天不小心被雷劈死了。
可师父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贪恋这点安逸?那么这长生引便不是他自己用的。可不是自己用,又是给谁用的呢?
我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件事,将长生引收回怀里,见云北之正睡得香甜,我便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睡颜,三年来,乐此不疲。
第二天,云北之起床时,头还有些痛,应当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我让他去打听打听昨晚那紫衣男子的来头,他却一点没有想动的意思,百无聊赖,被我问烦了,便说他自有分寸,叫我不要担心。
一直将近傍晚,门外有人通传,说公子要召见他。我便知道那公子必然是昨晚诓骗云北之喝酒的紫衣男子。
云北之对此倒没多大意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
丝竹声声,旖旎悦耳。船舱大厅内,歌舞升平。
紫衣男子倚在金丝编织的白玉榻上,喝着香甜的廿年陈酿,眼波慵懒,而他的怀里,正软软地躺着一个女子,媚眼如丝,玉骨流香,细看之下,竟是昨晚弹琴的女子!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昨晚这琴女还是个面貌普通的女子,这才过一晚,她便画了这样精致妖治的妆容,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舞池中一遭莺莺燕燕跳的极好,时不时的还朝紫衣男子抛个媚眼。
紫衣男子却只是拥着怀里娇喘连连的琴女,顾自饮酒。
琴女笑了笑,摘下头上的珠花,朝舞池掷过去,恰好此时云北之从外面进来,那珠花稳稳地砸中他的头,又掉在地上。
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以人都停下来,看着云北之。
那珠花上的金片太过锋利,割破了他的额角,殷红的血顺着他光滑的额角留下来,乍一看,很是刺眼。
云北之没去管额角的伤,放任血流,弯腰拾起珠花,目光闪动道:“多谢公子赏赐。”
琴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颇为妖冶。
而一旁的紫衣男子似乎没看见云北之额角的伤,甚至直接无视了他,见琴女的酒杯空了,还帮她把酒斟满。
明明是他召云北之前来,此时却为了一个琴女冷落云北之。
一时间,云北之的眼神由热转冷,微低下头,垂睫看地,烛光将影子拖拉得长长,再然后,慢慢地暗了下去。
夜幕,真的降临了。
但,却一动不动,无意离开。
云北之想了想,开口道:“不知姬忽公子召在下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姬忽?原来这妖孽叫姬忽。
我神色一动,开始大胆地打量着白玉塌上的紫衣男子。
不知为何,明明对方是个人,却给我一种比妖还要妖孽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明明落在云北之身上,我却觉得他是在看我,极不舒服。
显然,云北之也有这种感觉,自然而然地挡在我面前,又道:“姬忽公子昨夜落了水,应当好生休息才是,在下不便打扰,先走一步。”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啪!
姬忽突然将酒杯一把拍在桌子上,冷冷地说道:“看见我就要退避,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北之这是有多嫌弃我呢!”
“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不想打扰了公子与美人的雅兴……更何况,在下身上带了血腥,恐污了公子的眼。”云北之谦逊地解释道。
“哦,是么?”姬忽风轻云淡地说了声,顿了顿,又道,“我找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找你讨个人。”
云北之的身子震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惊醒,回过头,脸带惊讶,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表情,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在下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公子莫不是看上在下了?这着实让在下有些为难啊,毕竟……在下不是断袖。”
“谁说我要的是你了?”姬忽冷哼一声,随即目光一厉,仿佛穿透一切障碍,直直地望向我。
我浑身一抖,暗叫不好。
果然,这家伙能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