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隐落山头,群山环抱着江水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置身其间,让人心旷神怡,遐想连连。
江渚之上,白鸟翻飞,水浪轻拍,我站在船头,凝望着小镇的方向,越来越远。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小镇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云北之一生最清贫的日子就是在这里渡过的。
我们是坐船去的,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原来云北之过去生活的地方会这么偏远,离京城竟还隔了一片江,更不清楚云北之的母亲是如何将他带离这么远的。
听云北之说,出了这片江,再走个三五日,便靠了岸,靠岸后,再坐两日的马车,就能到首都京城了。
除了云北之,还有各县有胆识的才子都应征上了船。
除了这些才子,还有他们带来的小厮,以及船上负责的官员们,约莫着有上百号人了。
或许是大多数人都未离家这么远过,又或许他们觉得此去生还的几率不大,临行前,许多人都抓了把脚下的土壤放入香囊中贴身保藏,应是眷恋故乡。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于此趟出行都兴高采烈、满怀好奇。
我便属于后者。
我不知道云北之属于哪种,他既没有带走脚下的土壤,也没有面露喜色,一人躺在桅杆上,叠着腿,手里拿着壶酒,沉默地望着天空。
自打他上船后,话就变得极少了,或许是船上人多眼杂,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他再这么肆无忌惮地与我说话,难免被人当做疯子,而其他人看他总是一个人,孤僻得很,便也不同他说话。于是,他便终日躺在桅杆上喝酒。
这又让我看出了他与师父的不同,不单单是他现在才十五岁就终日借酒解闷,更是师父平日里便极少饮酒——师父是个高雅之人,饮的都是上好的茶水。
“你有心事吗?”我走到云北之身边,坐下,“自打上船就没见你笑过,我不是你,看不懂别人的心思,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就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开导开导呢。”
他总算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便把酒坛往我面前一推:“阿祭,陪我喝酒吧。”
我却摇摇头:“以前师父从不让我喝酒,我都是趁着师父不在,偷偷与师兄喝的,现在你却要劝我喝酒?”
“你师父为什么不让你喝?”
我想了想,诚恳地说道:“约莫着是觉得甭管什么下肚,我都不会产生多余反应,因此那些美酒给我喝了也是浪费吧。”
“……”
云北之大概觉得我太诚恳了,竟一时哑然。
末了,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道:“没关系,只要是给你的东西,我都不会觉得浪费。”
我又忍不住脸红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喝醉了一样,这话就如同戏本子里,女子看上了某家店的首饰,男子便随手买下这家店一样,或许旁人都觉得这是浪费,只有男子不觉得,只要钱用在女子身上,便永远不是浪费。
我这破碎了百年的少女心,如今却被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小正太一点点地粘了回去,而我明知他时日不多,我们终是没有结果的。
如此一想,我不敢再看他,连忙将视线转回别处。
入夜,幽幽江水,在习习秋风中,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凉风令每一根神经都感受到不可言喻的抚慰。
江面远处依稀有道火光,忽明忽暗,随着船只的驰近,逐渐变得鲜明——
那是一条小船,上面燃着火,火中似乎还有人在呼救。我甚至能听到滋滋的烤肉声。
许是看见我们的大船靠近了,船上那人干脆直接跳进江里,朝我们游来。
甲板上,人头攒动,将船头围绕了个密不透风。女子们窃窃私语,显得比平时躁动。
我坐在二层船舱上,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到下面的情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约莫着方才船上有人找来船桨,将水里那人拉了上来。因此再往下看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件紫衣。按理说紫衣应当并不是很惹眼,真正惹眼的,却是穿紫衣的那个人。
此时紫衣被水浸透,铺泻在一具修长的躯体上,与黑发缠绕,带出十二分的妖娆,衬得坐在船头的男子,有着难以言述的风姿。
我见过不少美男子,有师父那般傲骨冷然的,有顾渊那种路边小流氓的,有苏漠那种隐忍温柔的,有云北之那种没张开的小正太……却从未见过一个男子,湿透的身躯竟比女子还要妖娆夺魄。
现在春寒未去,落了水必定还很凉,很快便有丫头为他取来酒驱寒,那紫衣男子露在袖外的手骨节白得几近透明,手与腿都比一般人要长,拿着酒坛仰头狂饮时,就多了几许别人所模仿不来的大气与不羁。明明浑身湿透,却半点狼狈的样子都没有。
他将酒全部喝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众人摇了摇酒坛,眨眼道:“廿年陈酿,果然好酒。”
船上管事的张大人立在一旁,闻言招手命人再度送上酒来,取了一只大碗,亲自斟满,递给紫衣男子一只,站到他对面的甲板上,恭身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人已在雅间备了些酒菜,公子先换身衣服,再……”
“一人独饮无趣,不如两人对饮?”
紫衣男子打断了张大人的话,眼波儿往斜上方一瞟,当他做这个动作时,表情就显得说不出的撩人,看得周遭一帮女孩儿们脸红心跳。
显然,他很享受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倘若换成别的男子,即使脸皮厚如顾渊,遇到这种情况,也必定会觉得恼羞成怒,在众人赤裸裸的视线下羞愤离开。因此,我又对那妖娆男子的羞耻心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那男子突然抬起头,一双青媚眼竟是朝我轻轻一眨,仿佛调笑一般。
一时间,我张大了嘴巴,竟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他他他……他竟能看见我?!
就在这时,他凝望着我,突然笑道:“这位仁兄看上去也是同道中人,不一起么?”
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云北之。
云北之低下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有所回应时,他突然一个纵身,轻轻落地,盘膝在二人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