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现在是在正午白天，外面的天空也是一片灰蒙蒙的，像是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原本繁华热闹的妖市，此时只剩下满大街的妖骸尸骨，偶尔还有几只秃鹰停留，啄食腐肉。每家店铺都是紧闭的，土灰色的墙上洒满或绿或红的妖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梧桐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尸骸，忍不住向走在前面的苏越问道：“妖市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拜你那位主人所赐？”提起凤栖，苏越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讽刺，“不愧是苏泽的徒弟，当初我还以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竟真想当一回救世主了。”
“救世主？”梧桐心中一硌，脑海里不禁回响起那日在凤栖房间，苏越说的那番话。
“凤栖上仙起先口口声声怎么说来着？说之所以留在妖市做生意，只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等一家垄断行业后，便会解除所有妖奴的奴印，当一回真真正正的救世主。啧啧啧，不愧是苏泽的徒弟，真是正义凛然啊！可事实呢？事实就是你变本加厉，背地里将那些虐待致死的妖奴制成皮影人高价售出！”
等一家垄断行业后，便会解除所有妖奴的奴印，当一回真真正正的救世主……
当一回真真正正的救世主……
“所以，现在的妖市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主人要断绝妖奴买卖，解除所有妖奴的妖印？”
梧桐猛然吸气，望向苏越的目光陡然锐利。
感受到梧桐的目光，苏越只觉得可笑至极：“可惜救世主并不是这么好当的，一朝为妖奴，一辈子都是妖奴，他要断绝妖奴买卖，取缔妖市，就必须杀死这些妖奴。”
“为什么……”
梧桐的眼神迷茫了，“所以这些尸骸，都是那些妖奴的吗？”
“是，也不全是。”苏越漫不经心地走过满地的尸骸，“其实凤栖也尝试过将死去的妖奴制成皮影人，可他发现，这比让他们一辈子被奴隶还要痛苦。那些妖印是烙在他们的灵魂上的，即使死去，也无法消除。”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苏越指了指地上的尸骸，“把他们变成这样，神形俱灭，便再也做不成妖奴了。”
“把妖市所有妖奴都杀死，以后就不会再有妖奴买卖了……”梧桐边摇头边轻声道，“真是个极端的办法啊。”
“虽然极端，可只要以后不会再有妖市的存在，就没人会在意之前死去的妖奴们。”
“上神忘了，我也是妖奴，”梧桐的手拉住苏越的袖子，平视着他道，“我也要死吗？”
“你也觉得他疯了是么？”苏越笑了笑，“你们已经是最后一批妖奴了，不过你不用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会保护你，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前提是，你必须远离那个疯子。”
梧桐却固执地摇摇头：“上神可以帮我个忙吗？带我去见他，我不怕死。”
“你不怕？”苏越有些错愕，“现在的他已经彻底疯了，或许你见到他，还没开口说话，便死在他手上了。”
“我是他的妖奴，妖奴死在主人手上，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越打量了她几番，才问：“你，真的想好了？”
她仍面不改色，一脸坚定的看着他：“我不后悔。”
“好，我答应你。”
说罢，苏越牵起梧桐的手，才发现此时她的手早已被汗湿，可以想象她说这话时，是鼓足多大的勇气，内心是有多紧张。
想到这，苏越不禁紧了紧梧桐的手，希望可以缓解她内心的恐惧。
她那么期望见到凤栖，这是阿卿的愿望，他又怎么可以不满足？
……
尽管梧桐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凤栖的那一刻，泪水还是忍不住从眼眶滚出来。
彼时的凤栖，遍体鳞伤，一身仙气飘飘的青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站在他曾经搭建的戏台子上，周围架满了大火，火边，是无数只妖奴面目狰狞地叫喊着。
他们要烧死他。
梧桐再也忍不住，她从未像现在这么勇敢过，她挣开苏越的手，发疯一般地冲进火中，也不管衣服是不是被烧着了，就这样来到凤栖身边，捧着他鲜血淋漓的脸，不住地哭泣。
“主人，小梧桐回来了。”
凤栖的鲜血顺着下巴滴到梧桐的手心，在看清面前的小人儿时，喘着气，对她笑道：“我都把你送人了，还回来做什么？”
“这不是主人教的规矩么？当初是主人救了我的命，那么我也要以命相还。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是我的主人，而我，便是你的妖奴。”梧桐哽咽道，“既然现在我救不了主人，便只好陪主人一起死了。”
“你是不是傻啊……谁说我要死了？”凤栖有些苦笑不得，大手一挥，周围的火便灭了。
梧桐惊得睁大眼睛。
凤栖擦了擦梧桐被熏黑的小脸，笑道：“好歹你主人我也是神兽凤凰，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那你刚才……”
“我刚才不过是逗逗这些妖奴，毕竟他们都要死了，让他们以为可以烧死我，临死前乐呵乐呵，不是挺好的么？”
接着，凤栖站起来，眼神淡然地扫过戏台子下，这些恨不能将他的千刀万剐的妖奴们。
很久以前，他刚下山的时候，看见那些被妖贩子鞭打欺凌的妖奴，为了供人取乐，不得不生吞火炭，用刀子在身上雕花，等伤口自动愈合后，又继续刻，还有的妖奴很怕水，妖贩子便将它泡在滚烫的开水里，客人们看见它们在开水中挣扎痛苦的模样，便是开心的。
凤栖很同情妖奴，他想帮助它们。
于是，那天他冒着生命危险，趁那些妖贩子睡觉的时候，偷偷放掉这些妖奴。
结果就是，这些妖奴因为有妖印在身，没走多远便被妖贩子发现，被抓回来后，它们的下场更惨了。为了保住性命，它们供出了凤栖，那妖贩子发现凤栖竟是神兽凤凰，便起了歹心，欲把他也变成妖奴，卖个好价钱。若不是苏越恰好路过救了他，只怕他此时的下场比那些妖奴还要惨千万倍。
那时，凤栖还是个正义凛然的愣头小子，他以为妖奴的一切痛苦都源于妖贩子，而他只要杀死那些妖贩子，便能结束妖奴的痛苦。可杀死一个妖贩子，还有千千万万个妖贩子，那些失去妖贩子的妖奴们，反而因此失业，不知何去何从。
凤栖便收留了它们，从此也开始做妖贩子的生意，而且越做越大，做到最后一家垄断，让那些妖贩子再没有生意可做。
凤栖觉得他这个构想很好，而且现在他也实现了。现在他只需要消灭点这最后一批妖奴，从此以后，就可以结束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可凤栖没想到的是，他在期间会遇到梧桐，这个被苏越一手养大的小树妖，却被他不经意间拐跑了。
在凤栖眼里，苏越就跟那些喜爱折磨妖奴的客人一样，死在苏越家戏台子上的妖奴不计其数。起初凤栖担心小树妖会被苏越这个变态上神折磨死，不愿将她交出去。后来他才渐渐了然，比起苏越的变态喜好，自己这个九州第一妖贩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与其留小树妖在自己身边吃苦，倒不如将她送给苏越，就当还他这个人情了。
可老天就喜欢跟他开玩笑。
在凤栖终于决定潇潇洒洒地当一回救世主时，却偏偏让小树妖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叫他怎么舍得留下小树妖一个人哭成泪人？
凤栖梧桐，凤其实并不是非梧桐不栖，而是舍不得离开梧桐啊。
“以后不会再有妖奴了。”凤栖看着那些因为常年训练而畸形扭曲的妖奴，高声道，“你们将是九州的最后一批妖奴，我身为你们的主人，赐予你们最舒适的死法，你们却偏要得寸进尺？”
“你们这些上等人……从来都不曾真正理会我们的死活吧……”一只下半身被切成两半的鱼妖流着泪，满脸痛苦地道，“是生是死从来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是，你是取缔了妖奴行业，自以为解救众生，成了救世主……而我们……不过是你作为救世主脚下堆积的牺牲品！”
“我其实很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凤栖说，“我作为一个伟大的救世主，虽然我的确拯救了很多人，代价却是要牺牲你们，无论是人是妖，本质都是自私的，谁都不甘作为那个牺牲品，我说的可对？”
“是啊！”鱼妖的面孔狰狞起来，迸出极大的情绪，“我们是世间最后一批妖奴，再没有人跟我们有同样悲惨的命运，毁灭的只有我们！我们因为不甘心，所以反抗！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凤栖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我也没说你们不能反抗啊。你看，刚才我不就打算让你们烧死我解气么？只是我的小梧桐突然出现，我舍不得看她那么难过，就暂时放弃跟你们一起陪葬的打算啦……所以，你们就安安静静地解脱吧，我可不想死于话多。”
话音刚落，凤栖脸色突然一凝，一手捂住梧桐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向妖奴群中轻轻一点，四周立即浓烟滚滚，那些妖奴还没惨叫几声，便被烧成一堆灰烬，风一吹，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