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古月瑶秾2017-03-26 16:013,157

  夜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中传来山间茶花的香味,一路漫开,沁得人也充满了香气。

  聂小瑶恍恍惚惚地拖着孱弱不堪的身子回了家,不顾厅里长辈径自回了房。她锁上房门倒到床上,觉得浑身冰冷极了。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好像身处孤岛,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如何都躲不开。

  在湿冷的夜里,那些相伴而行的画面就像漩涡一样将她席卷。她忆起他牵过她的手,自尾指脱下指环又为她套上,如是套了她的一生。

  掌柜的说这是他的一片心。

  一片心,说得容易,做得简单,却不被当事人所需要。

  蓦然忆起姐姐说的一个阴间绯闻,她说十殿阎君中有一位阎君痴恋一名女子,但该女子注定世世苦难,阎君便违背阴司之法在她掌心赠一句“百福千祥”的铭文,助其来世喜乐,最终被贬。

  心爱的她幸福了,自己就会幸福吗?自己就会放下心中苦而不得的执念,放下爱恨从头再来吗?

  并不会。

  这两年,她苦苦支撑,可两年的坚持终究敌不过心中的执念。她不能继续假装自己可以重新来过,就像从不认识霍华燃,从未见过他。

  她想着他,记得他所有的模样。爱穿金衣锦靴,面容白皙,眉眼清贵,淡然悠远,却又漂亮得刺眼。

  霍华燃,她今生唯一喜欢的人,嵌入她心里,剜不出、削不去的存在。

  他曾说会让她见到他最爱的妹妹,他还说若她赛马赢过他,就将他的宝贝温血马相送……她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就连那句如若娶亲只娶她一人也是真的。

  她自请出嫁,在信中向他提亲,得到承诺的那一刻仿佛已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可最终,她什么都未曾得到。

  魅惑嗓音响在耳边,她睁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对着烛光,仿佛里面有些什么。

  良久,她戚戚然问他:“为什么你死了,我却还活着?”

  我怔住,觉得这是一句非常可怕的话。

  她死死地盯住指环,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他对她提前做出的补偿,他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真意,可又说服不了自己。

  纠结着,挣扎着,她浑身都好痛好痛。她不过二十出头,心却千疮百孔,近乎要烂了。

  我多么想打她两巴掌让她清醒,告诉她把握当下最重要。可她却一心想着弄清始末,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问清楚他是否负了她,又是为谁负的她……

  终究是人类,挣不破情网,逃不出情关。

  是以长久的岁月过后,她仍旧决定去寻真相。

  是日,天朗气清。聂小瑶在白银谷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它开张,一转身却发现仙子下凡间。

  她望着她,一时惊怔住,为她的美貌,也为她的清冷。

  街上人来人往,本各不相干,但这女子一来,路人都情不自禁停住目光。

  莫名寂静的街中,她披着轻薄的杏黄色道袍,仿佛崖边悄然盛放的黄花,渺远却不失真实。煦日照在她白如玉的脸上,却似月光般清冷。

  这人,应是时下最风流的人物了。

  聂小瑶被她惊人的美貌迷得忐忐忑忑说不出话的时候,对方却先开口了。

  “姑娘,你可是姓聂吗?”

  聂小瑶见她道袍加身,是个修行之人,又极为貌美,便没有戒心回话:“是啊,我叫聂小瑶,你是贴皇榜寻亲的胡暹胡小姐吗?”

  “正是。”胡暹勾起唇角,却非在笑,声音清雅婉约,不似凡间女子,“姑娘可知白银谷的主人家身在何处?”

  聂小瑶愣愣地摇头:“我……我也在找。”

  仙子轻点螓首,仿佛作别一般,婀娜举步,擦肩而过,脚步轻盈若漂浮水面。

  聂小瑶着了魔似的跟上她的脚步。她心中想,这个如梦如幻的美貌女子定与白银谷有关。而且她美成这样,绝不是人类。

  谁知一跟便跟到了兰若寺。

  跨过寺门,只见寺内各处蓬蒿满布,远远望去,只大殿稍显干净一些,憧憧蓬蒿,唯独不见仙子踪影。正着急要进殿寻找胡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未及抬眼看人,已听对方说:“小生来往南北之间已有数年,不曾想能在这儿遇到聂二姑娘,真乃三生有幸。”

  说话的是个着淡蓝长衫的白面书生,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戴着青黑色的襥头,左手捧着一本厚重的深蓝书册,右手握着一支足有一尺长、粗如红缨枪的狼毫笔,身后还背着大书箱。

  她轻声相问,用的是聂小倩的语气:“这位先生,我们见过吗?”

  “小生少时寄居兰若寺,与宁先生有一面之缘。”

  “燕赤霞燕先生?”

  “正是小生。”

  她的眼睛突然发亮,顿时活泼起来:“听我姐姐说,先生是奇人。既是奇人,一定知道许多骇人听闻之事吧。例如,青城被毁,”她顿了一顿,“善狐圣君霍华燃殒命。”

  “二姑娘好大的见识。”他正眼瞧着聂小瑶,那双明亮的蓝色瞳仁如若璀璨宝石,能量强劲,“其实,小生正是因听闻九尾空狐息紫萦现于青城,急急赶来求证。”

  “谁?”

  “九尾空狐息紫萦。狐族之中,有三千年神通,自在运用,是为天狐,再多两千年修行,则成空狐。空狐是狐之最高位,亦是神明。若我没记错,善狐圣君霍华燃只在天狐之位。”

  她急急开口:“我问的就是霍华燃。”

  “二姑娘有所不知,那九尾空狐息紫萦与霍华燃渊源甚深。找到了她,二姑娘心中所惑将迎刃而解。”

  “跟着你就能找到她?”

  “神明的来去岂是小生说了算的?只有她愿意让你看见,你才能看见。”

  她垂下头,若有所失。

  他见她这副表情,犹豫着开口:“六年前在青城,小生曾远远看过姑娘,那真是姑娘最美的时候,不谙世事,顾自风华。在小生看来,姑娘比起令姐毫不逊色。如今,姑娘换上令姐的衣裳……未免不伦不类了。”

  她只是扯了下唇角:“你分得清我与姐姐?”

  “小生本就是吃这碗饭,自然晓得如何辨别。”他看了手中书册一眼,书册封面上书《美丽说》三个大字,“更何况小生的花名册上本就有你们姐妹二人,再者,六年前又见过宁先生为二姑娘作的画,认出二姑娘并不难。”

  她有些不懂:“六年前?义宁元年?”

  “宁先生说百花会上惊鸿一瞥,永生难忘,就用笔墨将你画了下来。或许是一片痴心天可怜见,教他遇见了你的姐姐,一偿宿愿。”

  她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六年前青城的百花会,我姐夫见过我?”

  “二姑娘不记得了?”

  他低头翻阅书册,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说:“当时二姑娘你和宁先生在一簇姚黄前相撞,差些踩伤了它们,你问他花名,他说是姚黄,你还说他看中全场最美的花,夸他眼光独到。”

  一言一语,恍如重击,她杵在原地,几乎不能思考。

  当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客套话。因她本是没心没肺之人,喜舞刀弄枪,恶琴棋书画,记不住别人的姓名,更别说花名。

  为安慰痛失亲女的父亲,她早早地来到百花会寻找父亲心爱的白宝珠,没曾想冒冒失失地撞到柔弱书生,为说话而说话。随口一句,却成为他心中难以忘怀的谶语。

  院里簇拥着的淡淡姚黄一夜化作洁白山茶,她从未想过原因;换上白纱演一出烂戏大获成功,她亦未想过原因;还有宁采臣突然弃水墨对她而画的那幅仕女图,她更未想过原因。

  但原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他有心如此。

  后来她不过是想着,宁采臣为姐姐念经两年姐姐才得以往生,对姐姐恩义深重,若是姐姐死后都还带着情债,那再生以后亦是种负累。所以她便想着为姐姐还那两年的人情,好教她再遇宁采臣以后不觉亏欠,简单生活,也顺便报复下霍华燃罢了。

  哪怕在她眼中,宁采臣明朗如春,心怀坦荡,乐观豁达,根本不需要她的陪伴。纵然只钟情聂小倩一人,亦不会困死自己。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

  可是感觉,往往是真实的。

  关于燕赤霞说的真相,她除了意外,更多的是心痛。她本可以用两年的时间去寻霍华燃诘问真实,哪怕证实他确然往生,亦可死生相随,到最后却是被困在宁家孤独生存。

  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最终却证明宁采臣心计斐然。

  此时此刻,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何燕赤霞以宁采臣“生平无二色”为《倩女小札》之初,又以宁采臣纳妾生子结尾。

  或许,仅是为了暗示这并非是真实的故事。

继续阅读: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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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夭且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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