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狐霍宗一脉存在万年,我是头一回看到宗主之外的狐妖以族礼下葬。那般盛大的排场,只为一个她。自那以后,他闭门研究起死回生之术,竟似生命中只有一个霍卿卿。他要她活过来。不要唾手可得的疆土,不要如山如海的财富,他只要她活过来。若不是秦广王与他交好,为他指一条明路,怕是他会永远消沉下去。当时我心高气傲,偏偏要和霍卿卿拈酸吃醋,明知自己比不过,却还想去争他心中的第一。若我识趣,或许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起码天天都能见到他。毕竟能和至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是一种幸福,你说对吗,聂姑娘?你问我你是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他在寻霍卿卿的路途上另眼相看的其中一个姑娘罢了。只要与霍卿卿有相似之处,他都会另眼相看。”
忽然又斜眼望着聂小瑶,冷然一笑:“一介凡人,奢望得善狐圣君垂青,携手白头,是不是疯了?不过也难怪你。就连我,至今都在等他回心转意。你想知道他身在何方吗?”
“若我想,你当真就会告诉我吗?”
胡暹再展颜,慢条斯理拨弄银白长发,举手投足,是难忘的妖娆风姿。
“我说了,你当真就信吗?”
“我信!”
“但我不会告诉你。”
“你……”
“我要你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他,这,就是你们跟我争抢要承受的恶果!”
惹得她毫无预兆又呕出一大口血,白衣之上绽出血花。她强撑着一口气吼出一句话来:“胡暹,你如此怨毒,活该孤独无伴!”
她是修行之人,不气不怒,绽放笑颜。
神灵终归是神灵,高高在上,总要判定凡人,以此抬高自己。
“聂小瑶,你虽未做过什么坏事,但你死后,会被批解至第二殿楚江王处,发狱受苦。”
楚江王历,司掌大海之底,正南方沃焦石下的活大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狱。
“到时你可要好好求他。或许,他会看在你与霍卿卿有些相似的份上,网开一面。”
她微微怔住,感觉心口一阵火辣辣的疼。不一会儿,她想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轻轻抬手拭去唇边的血渍,轻声问她:“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见到他?”
胡暹忽地幽然一笑,说出了一个聂小瑶长久以来期盼的一个答案:“霍华燃,他还在这无边无际的天底下。但你若不死,就永远见不到他。若是死了,便再不能相伴他左右。这种玩法,对你们凡人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聂小瑶心底一凉,摇了摇头。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来,对比她苍白如雪的脸色,这抹血色显得非常艳丽。
“为免你苦恼,我替你做了抉择。”她美美地笑着,“你,挨不过今夜。”
“可我还有许多事想做。”
“当下却只有一件可以做到。”
聂小瑶点点头,好像明白了她说的话。
她扶住门板缓缓起身,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身子却撑不住了。她靠着寺门摇晃了一下,险些便要摔倒。
就在此时,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扶住。
她以为会是他,结果却是另一个人。
他为她挡住刺眼的暮光,眼里尽是温柔体贴:“二姑娘,小生编排《美丽说》多年,能进小生书里的姑娘不多,但十之八九,都与圣君有过往来,其中又有大半,因圣君而误终身。《美丽说》,说的其实是悲伤的故事。”
她低眉不语。
“二姑娘,且听小生一言,人生苦短,若能遇真心人,愿真心相待,真心相守,就是姑娘的福分。若能与之携手,那姑娘的一辈子,就是圆满。人妖殊途,那些抓不到的握不牢的,莫要去追了,你耗尽十分心力,也不过徒然罢了。”
她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一脸淡然开了口:“小瑶有一事相求,望先生能够答应。”
“二姑娘请说。”
她不停地拭去嘴角流淌的鲜血,带了哭腔,委屈极了:“小瑶希望先生能够著一本书,记叙我姐姐聂小倩与姐夫宁采臣的故事。那里面没有聂小瑶,从来就没有,这世上也根本没有聂小瑶这个人。姐姐姐夫白首偕老,儿孙绕膝。”
燕赤霞正要发问,她抢在他之前续道:“这是小瑶的私心,先生若是怜悯,千万成全。”
直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何燕赤霞写出一个与事实不符的故事。就如聂小瑶所说,“有人物,就一定要有结局。没有人物,就不会有结局,他就不会知道我等了一年就不再等了。他负了我,我便有权向他讨债,但若他知道我跟了别人,他还会还我吗?会吗?若我今生来世都不能受他偿还,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活着,就是为了讨债啊。”
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他亏欠她,让他将来能够待她好。
其实她哪里知道,一个人若有心辜负,不论你做多少事,结局都不会改变。
之后,她拿出袖中的存单,低首将存单双手奉上:“请先生转交给我姐夫。”
这大概就是凡间传说的分手费吧。只不过一般都是男子给予女子。
也没有什么,毕竟现在聂小瑶才是腰缠万贯的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