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古月瑶秾2017-03-26 16:072,897

  照我的理解,聂小瑶处于下风。可我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她嗤笑聂小倩时傲不可言,却不肯让宁采臣出现刺聂小倩致命一刀。须知这才是伤人至深的手段。当然,这要建立在宁采臣果真如聂小瑶所说是个负心汉的基础上。而这已然成立。就算聂小倩对《倩女小札》所说深信不疑,宁采臣果真“生平无二色”,是百年后的诗文“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形容的痴情男子,可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谁又能一口咬定对谁一生不变?一句谎话说上一千次,也能变成真的。

  过了一会儿,聂小倩脸上漫起古怪神情,唇也颤颤的:“我知道谁也逼不了你……”

  聂小瑶火上浇油:“你知道就好。”

  “可相公原本就是我的。”

  “原本的确是你的,可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就像银钱,到谁手里,就是谁的。当然,这世上存在奇迹,所以你可以相信缘定三生。若是缘定三生,他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只是这一世,别再妄想了。”

  “你……”

  她又故作委屈,就像真的一样:“姐姐,十七年前你就已经投胎了。重新开始不好吗?入官宦人家,养尊处优,嫁个如意郎,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却不珍惜。可知小妹多么想要重新开始?”

  “你想要重新开始,也不过是想要和自己的恋人重新开始。十七年,你忘不掉的,我同样忘不掉。为什么你不能将心比心体会我的心情?”

  她嗤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你饶过我,也饶过你自己吧。”

  “你饶过我吗?从南部到北部,再到南部,你追了我整整两年,我困顿不堪,伤痕累累。就说肩上这道伤,你给的毫不留情,事后又苦追我不放。三个月了,伤口好了坏,坏了好。”

  聂小倩转移视线凝望别处,面容幽怨,好像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回应。未挽的长发被吹进大殿的和风扬起,宛若某人记忆中盛开的黑色曼陀罗。

  聂小瑶偏头看她最亲的姐姐:“你在心痛?内疚?还是懊悔?”

  或许是忆起昔日威逼利诱聂小瑶承继她身份的种种,又或许是忆起天真时环绕爹爹膝下玩耍的好时光。总归是些许温情。

  她想回答她,对方却已冷冷启唇:“大可不必。”

  “小妹,我与你纠缠两年,你不好过,我也一样。我每时每刻都在逃避鬼差,害怕某一瞬间离开阳世,便再也不能见到相公,我真的很难……”

  “幸好,我不是储物柜,也不是钱庄,不会给你开一张收据,任你随时拿回托我保管的东西。”

  聂小倩有些急了:“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愿,十七年了,你若不愿,何以为相公耗损最好的年华?你原可以用十七年的光阴与自己的恋人长相厮守,为何要浪费在相公身上,浪费在我身上?你,当真不愿吗?”

  “十七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很多……很多姐姐不知道的事。比如,他一早便知我就是我;比如,他待我是真心真意;比如,他愿与我携手白头……”而后绽放笑颜。

  旁人瞧见了定会夸一句笑靥卿卿,灵秀动人,可一瞧她妙目中的阴鸷精光,竟完全不似温婉人儿,反倒像是个满腹心机的蛇蝎美人,谁见了谁都想出手教训。如此人儿,又有哪个聪明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呢?

  “小妹,我与相公相守三年,相公是何人,对我用情几分,我自有信念,无人可以动摇。”

  “可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

  “所以,我不会信你。”

  “你信他。哼,真是好笑。”

  聂小倩凝视朦胧天幕,半晌,沉思道:“初见相公时我已是鬼魂,不清不白,连人都算不上,甚至不能为相公做些什么,千求万求得了转世为人的机会,却没想这一世,终究还是不能以人身侍奉他左右,如今连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求。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看着她苍白颓丧的一张脸,开始同情她。她是已死之人,初生至死十五年间都盼望一个人的到来。等在长安侯户部家,等他十五年后来寻,这是她一生的期盼,不论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信念。终于等到十五岁,却是再一次死去。身死情在,漂泊人间。不但难得团圆,甚至连至爱的面都不曾见到。

  我盯着她,真是花一样的少女,花一样的年纪。只是这样美,也不足以令她得到心之所爱。她心中所系所想的那个人,从不属于她。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曾。

  聂小瑶不愿打碎她的美梦,不愿她知道她生命中的一切美满都是骗局,不愿她知道她不过是局中的一颗棋子,宁采臣手一松,她也便碎了。聂小瑶只能说,他变心了,像寻常男子一样,移情别恋。可这样一个执念深沉的姑娘又怎会轻易相信自己的情敌?她心中的夫,可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啊。

  聂小瑶,终究解不了这个局。

  回头想想,我和聂小倩其实一样。只不过她要的是宁采臣,我要的是霍因宗。她希望自己可以活着见到相公,活着成为他的妻子,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可以同他举案齐眉;而我,我希望可以活到青春颓尽,在那之前可以陪着他,可以每天同他拌嘴,可以扮着无辜听他训话。光这一个心愿,就足够我盼尽一生。

  风吹起大殿的帷幔,已是午时。日光温暖,我有些困倦,面前的两姐妹却是一副好精神。

  “小妹,倘若我的宿命是为你与相公铺排,我认了。可是你心心念念的是霍华燃,你想要的也只有他。你找不到他,心里想必十分痛苦,请你将心比心,体谅我的心情。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她急急打断聂小倩的话:“姐姐你对我做的那些,我已不再介意,但姐姐你能不能和宁采臣在一起,我真的,很介意!”

  她扬起半真半假的笑容:“即使我一点儿都不爱他!不过姐姐莫要太过伤心,毕竟他一直以为我就是姐姐。他到死都不会为姐姐伤心流泪。怪只怪我演技超群,否则他怎会真将我视作姐姐,全心相待?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想起那段日子,我还真有些眷恋呢。”

  “让我见他一次吧。”

  “半盏茶的时间可以解决的事情,姐姐却偏要花三五七年,何必那样长久?”她微微扯起唇角,“虽说动手无益,但只要能得出一个结果,那便是可行的。”

  “你要跟我动手?”

  “不,我不会还手。因为我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挨到什么程度,姐姐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

  聂小瑶是否真能如她自己所说不会还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了宁采臣,聂小倩会愿意一试。但凡舍得对血脉至亲下手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畜生。但聂小倩却两者皆非。只因她是女鬼,所以不适用这个准则。

  你瞧,她说:“你不要逼我。”

  通常情况下说这话的人最后都动手了。

  这不,一瞬间聂小倩已将腰间锦缎缠上聂小瑶雪白的颈。聂小瑶坦然闭目,唇角聚起笑容,那种莫名其妙的柔软更加明显,似已决定从容赴死。但我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并非如此。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她只是想要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因为这么多年,她用尽办法都没能奔赴黄泉。

  “你会还我的。”聂小倩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手掌却攥紧了手中的锦缎,使尽了力气去勒聂小瑶,像是要将聂小瑶毁掉似的。假若她是在演戏,那她一定能在梨园界找一碗饭吃。

  “不,我不会。”

  这姐妹俩互相较真,赌的还是性命,万一聂小倩失了准头,或者双方都以为对方会收手……这太刺激了,搞不好真会闹出人命。不过我心内十分期盼这姐妹俩厮杀,因为无论谁受重伤,于我都有好处。

  聂小瑶在锦缎的缠绕之下一点点地吐出口中仅有的空气,脸色开始发白发青。

  我愣了愣,这回总不得不承认自己冷血了吧。莫要怪我呢,我只是太想活着了。和哥哥一起活着,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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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夭且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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