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古月瑶秾2017-03-26 15:573,369

  千狐夜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我说不清,可是整个人从内到外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不停地呕血,血液顺着下巴淌过衣襟,漫开一地。

  哥哥疾步到我身边,单膝跪下,脸色苍白不逊于我,但却比我难看得多。待为我疗完伤他才开口问我:“你看见什么了?”

  “千……千狐夜行。”我死死地盯着哥哥的蓝色眼眸,竭尽全力将话说得清楚。

  “什么?”他似有所动,迎上我的目光。

  我红着眼,揪着他的衣襟:“好多……好多狐狸,我数不清,什么样子的都有,在夜里,跑得极快,它们盯着我,好多双眼睛盯着我!它们跟着一个手握金折扇的家伙,他说他叫碧云模!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了他的眼睛!哥,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伤得我狐身难成的家伙?”

  他怔住,许久不回话。

  或许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从未想过我的仇家可以使唤狐族所有生灵,所以现在才这样惊惶无措。哥哥说那种排场代表尊贵无匹的身份,那就是“千狐主”。

  千狐主碧云模,乃银狐碧宗上任宗主碧律第七子,亦是家中老幺。他生来天赋异禀,颇得碧律喜爱,不到百岁便已掌控整个银狐族类,其后百年收服各族各宗,一跃成为狐族至尊,众狐俯首称臣,拜为“千狐主”。如今,年仅三百岁。

  哥哥的一番话说得很平静,但我却吓得半死。因为当时的我天真地以为隔世的仇怨只有死才能解决。

  我心想,假如我和哥哥无论如何都要死去,那死后亦要相偎。但假如死的只是我,我会投胎转世,成为一个新的人,又或许还是投生狐族,而哥哥会像他所说的一样,等我的来世。可我终究没有想到,未来我会比死更痛苦。

  “你在发抖?”哥哥扶着我的肩膀,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恼火地看着他:“我受伤了,当然会发抖!我不是害怕!”

  哥哥顺势坐到了我身边,揽着我的肩膀,软言相劝:“若是害怕,大可不必,因为他……不会要你性命。”

  哥哥说这话着实找抽。不要我性命的话那我和他这些年四处躲藏是没事找事?

  虽然我不清楚我和碧云模之间的仇怨,但既然他不要我的性命,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报复我。只要不害哥哥、不离哥哥,所有的惩罚我都接受。

  却又听他看着夜空笑了笑:“又有谁会舍得?”

  我正想回话,蓦地心口一阵火辣,血液又从里面涌出来,就好像永远不会停止那样。我借着抱他,偷偷把口中含的鲜血吐在后面的草堆里,再不动声色擦干净嘴唇,却抵不住眼泪往外流。因为我痛极了,痛到全身发抖。

  他以为我是恐惧过了头,拍了拍我的脊背:“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哥,我饿了,你帮我到外面去找些吃的好不好?”

  他抬手抚去我的泪,玩笑道:“傻瓜,都饿哭了。”

  “……”换了平时我早就顶嘴了,可是现在我只能暗暗捂住心口,压制几欲呕出的血液,生怕惊着他。要是不争气一些,哥哥脸上已经开花了。

  哥哥走后我又吐出一大口血。我看着地上的血红,想着原来我这样不堪一击,突然有些支撑不住。我怕下一回再见他,就是我的劫难。

  那个眼如幽泉的家伙。

  沉思许久,身后蓦地响起低哑的声音:“姑娘真当与狐有亲。”

  我慢慢转头,又痛又笑地看着她。这种表情最是难看。但哥哥不在,无论多难看都不要紧。

  她从地上坐起来,轻声问我:“不知姑娘属于狐族何宗?父母又是何门庭?”

  “你……与狐有缘。”

  “千丝万缕,一言难尽。”

  “我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

  我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污,说得简单明了:“知道你跟霍华燃。”

  “你到底是谁?”

  “聂姑娘,我想问你一句,你活够了吗?”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会将我说的话当作玩笑,聂小瑶也是。可我知道,如果我想要她死,她一定活不成。

  “聂姑娘,不管你对未来有什么期许,请你配合我,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太害怕苦难,因为,我太想和哥哥在一起。十年,我最风情最珍贵的十年,十年就足够了。十年以后我情愿不得好死。”说着喉头又溢出了血丝,“我不贪心,真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的父母究竟是谁。”

  “因为你是聂小瑶,所以我才容忍你听尽一切,容忍哥哥救你。”

  “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请你告诉我……”

  她目光中半是希冀半是绝望,这种表情最是可怜。可我不会同情她。

  我径自从腰间抽出木梳,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只是聂小瑶以为我犯了神经病,疑惑不解地盯着我。待木梳带出一根长长的弦,她才产生警觉,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雪域心的琴弦,你一定认得出。这是第七根弦,亦是最后一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凌厉,“去年春天,我发现我能听懂狐狸之间的谈话,我听见它们说善狐圣君的雪域心被毁,遗下七根琴弦,于是我就跟着它们去寻。不知怎的,琴弦居然认人,主动绕进我的发丝。为了修复它,我已经杀了六个人。如今,它引我找到了你。”

  每回杀人我都要将雪域心的来历说一遍,实在厌倦。可每次我出手害人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快感,仿佛生来便有一种至极的劣根。我不晓得何时开始我变得如此冷漠,但若日后有报应寻来,我独自承受就是。

  “看清了吗?这上面有个‘倩’字。”我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将琴弦绷直,琴弦转瞬成了透明之色。

  “是我姐姐。可她已经死了。”

  “既是同胞血亲,或许杀你杀她都一样。她是个死人,我不可能花尽心思将她弄活再杀掉,所以,就请你代你姐姐受我一弦吧。”我眼中寒芒乍起,似如已经无数杀戮。

  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从容自若地说:“想必令兄没有见过姑娘这副模样。”

  我心中一紧:“我不会让他看见,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告诉他。”

  “若他看见了呢?”

  “莫说他不会看见,就算他真的看见了,我也自有办法得到原谅。”

  “为什么?因为你漂亮?因为你与众不同?还是因为你有好身段?”

  “难道我不漂亮?难道我与人雷同?难道我身段不好?”

  她笑了一下,又是故作柔软的笑容,叫人作呕。

  “十七年前我也是这样以为。我以为我漂亮,与众不同,又有好身段,足以赢得他的心。可是十七年了,我终究没能嫁给他。他说要把婚期押后,当时我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伤人的话了。我回青城找他。可到的时候,他却不肯见我。他在高高的楼上,我就在家里的阁楼看他;他在楼上弹琴,我就静静地听。有时候他坐在琴案前,一坐就是一天。我盼望他能看我一眼,说一句话。只要他肯解释,我便什么都听他的。可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什么。我一个人在阁楼里守了一个多月,看着他的窗子开了又关,关了再开,除了感到备受侮辱,更多的,是心痛。”

  “既然那人这么对你,你还是死了的好。至少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让你伤心,你也不会再伤心了。”

  她摇摇头:“然而我始终没有清醒过来。我以为那些日子他不肯见我,视同陌路,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以为只要我从此听话,乖乖地等他,他便会来娶我。抱着这样的期盼,一天又一天,指缝间便过了三百多个时日。女人,还是太天真!一年以后我再回青城,青城却成了一座死城。我的父亲,我的家,还有他,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了。我想要找到他。狐狸们说善狐圣君霍华燃已经死了,本该长生不老的霍华燃怎么会死了呢?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我怕他还活着,还活在这世上。倘若他真的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他真的死了,又是怎么死的?万一他还在,像姐姐那样变成孤魂……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努力地活着,不管遭遇什么困境,拼了命地活着!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不能在被孤伶伶地丢在世上以后还孤伶伶地死去!谁也不能害我性命,谁也不能。除了我自己!”

  “你以为你有能力自我手底下溜走?聂姑娘,我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死在我琴弦下的人已有六个,加你一个,正好修复雪域心,重塑琴身。”

  她像换了个人似的,莫名自信:“还是算了吧。莫说你受了重伤,就算你法力无边,你的琴弦,亦伤不到我。”

  我蹙眉沉思,看她说得真切,虽然不解,可我还是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下,下一刻便朝聂小瑶心口射出琴弦。

  如无意外,这根弦会立马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血液会像珠帘一样垂挂在琴弦之上,如同往日,妖艳炫目。而后,她的目线缓缓下移,痛楚地看着身上被刺破的窟窿,直到汩汩而出的鲜血流干,由始至终都不知道究竟自己为什么会死。就像之前死掉的那些人一样。

  只是我不曾想过,琴弦也有不沾血飞回发丝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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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夭且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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