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古月瑶秾2017-03-26 16:003,905

  “你这样说,未免武断了吧。每年全国上下不知发生多少大事,就说今年,岷州都督高甑生不听李靖的调度指挥,还诬告李靖谋反,被皇帝流放边疆。一开始他肯定以为自己能诬告成功,没想到失败了。皇权,就是一种不可抗力,无法预见、无可避免、不能克服。所以没有证据,你千万不能说霍华燃负了你,万一他也遭遇不可抗力了呢?”

  她怔忡着,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泪,似乎不明白我说了什么。

  “因为他不能克服,所以他不能履行承诺,你可不能一口一个他负了你,冤枉了他。再说了,这么多年的春秋二祭,哥哥从没带我到他坟前拜祭,他活着也不是不可能。万一他活着,是不是还在思念你?若他真的死了,是否曾经准备娶你?若他不曾准备娶你,又是什么原因?”

  她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天下男儿皆薄幸,更何况是狐狸窝睡大的狐族圣君。虽然我知道妹妹不该这样说哥哥,但妹妹说的不一定是错的。”

  她叹了一声:“可你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它知道。”我指着心口的狐翎,暗自冷笑,“狐翎有储存记忆的本能,它跟着哥哥这么多年,一定什么都知道。”

  我不敢说谁遇到我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但聂小瑶遇到我,这辈子的霉是倒定了。

  她果然如我所料,恍然大悟地点头,好像霍地想起已忘了许久的事情,却又认真盯着我:“霍姑娘,我有个请求。”

  “你说。”

  “若我有一天不在这世上了,请你转告我姐姐,宁采臣,确然已死。”

  我感到讶异:“怎么死的?”

  “我杀的。”她面无表情地回话,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极了我杀人的时候。

  我闻言身子一僵。

  她是说真的,可我不信。大殿外的精灵也似乎不信,吵吵嚷嚷弄出更大的声音。我没想到聂小倩苦心追寻死死不放的人竟然早已脱离尘世,更没想到杀他的人就是聂小瑶。

  “他到死都在说华燃不会来了。可那时候,我不信。”她抿起唇角笑了一下,微皱的眉目显得更美了。

  远山明丽,寺里又敲起了晨钟。她坐在我身前三步之地,伸手解下眉心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我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了。武德四年,或者,武德五年?喔,李世民镇压刘黑闼是哪一年?”

  “武德五年。”

  “那就是武德五年了。”

  她看上去脸色发白,抱得膝盖更紧,手中的眉心坠被迫压在手掌和膝盖之间,几乎要裂开。

  “你手里那东西,是他送的?”

  她听见我说的话,迟迟转移视线到眉心坠上,却又在下一刻将它丢进火里。

  “是。”

  “给谁?”

  “给我,里面还镌有我们的名字。其实我到现在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过他。”她凄凄然摇摇头,忽地挪到我身边,很是认真地握住我的手,“我没有照姐姐说的做,他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姐姐。那个眉心坠,我本想用来刺激姐姐的,之所以作妇人装扮也是这个缘故。可现在想想,我自己不快乐,何必让她与我一样受尽情伤?她撕心裂肺,不见得我就会好受一些。其实她也是被骗了啊。”

  武德二年冬末,漫天纷飞的白雪像永远下不完似的,整座青城积了一层厚厚的冰雪,恍若哥哥常提的冰雪之都迷国。

  聂小瑶身着一袭灰色大氅玉立在自家阁楼上,幽幽地打量对面阁楼里的霍华燃。他一袭雪白衣裘,正坐在琴案前。

  已不知见过他这种模样多少次。每次都如雕像一般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雪色的天空,雪色的大地,雪色的楼阁,还有那雪一样冰冷的人。一切都仿佛来自阴司,透着彻骨的寒意。

  等到以为他要起身时,再抬眼,却见一个蓝衣姑娘出现。

  他没什么情绪地同她说话:“关窗。”

  几瓣六出雪花随风飘进聂小瑶眼中,她漆黑的眼眸登时没了温度,待再睁眼,眼中只剩冷冷清清一扇窗。

  她笑了一下,是真的受伤了。

  后来,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的聂小瑶灰溜溜地准备出门散心,却在家门口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宁采臣。

  差一些她便要喊一声“相公”,却在即将祸从口出之时改口,唤了一句“姐夫”。只是改了口,却没改掉在他面前习惯表现出的柔婉。

  也许是和聂小倩过分相像,也许是姿态十分温顺,又也许是她从来不曾这样正经地对待他,他微微怔住了。

  “小倩失踪了,我……”许久以后他开了口,“我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她。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没等宁采臣说完,聂小瑶便炸开了锅,急急求一个答案:“姐夫你会死吗?姐姐离开了你,你会去死吗?如果她回不来了,如果,她不再认得你……”

  “她到底在哪儿?”

  “她有幸投胎为人,寻好了一户好人家,如今,应在襁褓。”

  “你能找到她?”

  “她说她投生到了长安侯户部家,十五年后盼你去寻。”

  “是嘛……”

  聂小瑶段位不够,看不出宁采臣现今是什么情绪多一些,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她清楚自己实在是不高兴,于是抛下宁采臣出门买醉。

  起初她并不管他死活,但老天爷显然非常难以接受他们这般,所以安排她经过聂小倩的闺房,安排她瞧见他肝肠寸断的模样,安排两个受了情伤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如此一来,故事便开始了。

  那日她经过聂小倩的闺房,忍不住微微侧目往里扫了一眼,透过虚开的房门,在昏暗的烛光下瞧见了他的身影。

  他的手放在桌上,握着聂小倩戴过的玉簪,微微轻颤,到后来就连肩膀都在发抖。

  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凄凉,孤苦,痛不欲生。

  烛火似乎也在伤心,暗自滴下泪来,落到了他手上,烫得他的手指重重一颤。玉簪摔到了地上,顿时成了两截。他一双眼绯红绯红,静静地盯着簪子看了好久,直到泪流满面。他不顾仪态蹲到了地上,将簪子拾起,捧在手里,珍之重之。

  屋内万籁俱静,唯有烛台滴泪的声音,滴答滴答。

  她的手原就按在门板上,想要推门,却顿了顿。半晌,不动声色偏过头,抬头凝望被云彩点缀得美丽无方的天空,想了些什么,又不动声色越过了屋子。

  我不知道聂小瑶是否在这一刻对宁采臣动了真心,因我只是旁观者。但我随主流认为若宁采臣在妻子离开不到一月便找别的女人,那简直就是禽兽所为,而若找的女人还是妻妹,那绝对是禽兽不如。但有小部分人认为他是在妻妹身上寻找妻子的影子,可以原谅。事实上犯过错的人都有一次被原谅的权利,所以我建议大家充分利用——既然最终都会被原谅,无妨多犯些错。

  后来的事情大家想想大约也能猜到。无非是宁采臣陪伴聂小瑶回金华度过伤痕累累的日子,见证聂小瑶在一年之期届至时的二次情伤,然后二人日久生情。

  我想这情节太狗血了,不过也不意外。因为世间女子总爱在自己一无所有时寻找依靠。没了爹爹,没了爱郎,家园也失,故乡尽毁,除了依靠宁采臣,她还有何处可去。

  只是从此,我再没有在聂小瑶眼中见过四溢的流光。

  武德四年初,宁采臣带着聂小瑶回了金华,途中路过珠联璧合斋。

  人不分贵贱,都爱珠玉。那些常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之士,要么不缺钱财,要么不敢奢望。这是我的理解。也许有点儿怪异。

  聂小瑶在珠联璧合斋对一串眉心坠“一见钟情”,盯着看了许久。只有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人曾对我说,只要将一滴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就是真玉。

  原来这句话出自霍华燃之口。想来他不似哥哥严整,爱用人类方法识别。

  曾有一位大家说,男人最有魅力的动作是掏银钱。我想此言不虚。若女人不觉得男人掏银钱有魅力,就不会格外青睐多金公子;若男人不觉得掏银钱可以增加自己的魅力指数,就不会带许多银钱出门,为女人买单。所以男人莫要怪女人爱金,其实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该种态势的发展,他们自己也有责任。

  有时候不会体谅人,或者在不适当的场合做不适当的事是很要命的,尤其是正面对着一个男人。但聂小瑶不是故意的。不过她总算是个知分寸的姑娘,清楚宁采臣乃普通百姓,负担不起金石珠玉,硬拉着宁采臣回家。但那夜就寝之前,宁采臣却拿出了她相中的眉心坠。她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喜欢吗?里面还有我们的名字,是我亲手刻上去的。坠子是隋时的玉璧,珠子是南海的珍珠,老板说这是真正的‘珠联璧合’,就像我们一样。”

  她只是看着它想起了过去的情郎,他却以为她是纯粹钟爱那个物件。

  “……老板送的?”

  “他笑眯眯地说只要我肯为他做一身长衫,便将它送与我作为报酬。”

  “珠联璧合”原本出自东汉班固之“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可见珠联璧合斋的老板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总爱附庸风雅,善良的文化人也乐于帮人解围。宁采臣遇到他,实在是走了好运。

  聂小瑶心中忧虑:“真的这么简单?”

  “在长衫之上画一副紫竹,可不简单。”

  她扯出一个笑脸,客客气气地说:“谢谢。”

  “只要你喜欢。”他定定地凝视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情万丈,笑容好似能滴出蜜来。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跟哥哥成亲了,我也会流露出与他一样的神情。

  想着想着,脑海蓦然掠过近日所有画面,仔细捋一捋,宁采臣似乎从未送过聂小倩什么好物件。我忍不住讶异了一下,表示对这个男人有点儿不理解。难道是新婚燕尔的缘故?又或者在他心里新人远比旧爱来得珍贵。当然,爱屋及乌也是一种可能。

  此后种种,皆是举案齐眉、花前月下。

  我盼望这两人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宁采臣后来还死了。

  这两姐妹生得一模一样,只有性子不同,对于普通男子来说,都是一样可以爱上的。聂小倩既然要相公好好活着,又要亲妹相伴左右,就该想到自己不能控制事态发展。死了不能,投胎重生后更不能。其实她很傻。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问过她走时是什么模样,是否受了苦。为她保留的只有名分。可是名分,宁采臣提过,但聂小瑶没有收,就连宁母也以为聂小瑶真是自己那贤惠的儿媳聂小倩。

  这一年,如《倩女小札》所述,他高中进士,成了当地有名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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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夭且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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