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婆婆没有食言,可要从小白眼皮底下消失委实是一道难题,我们终日形影不离,相拥入眠,每每夜里我稍做辗转,小白便会惊醒,下意识将我拥得更紧。
我很是惆怅,幸好阿七还会些术法,让小白陷入熟睡,我方有机会去做我的凤冠霞帔。
连着好几夜我都迎着月光在阿七和阿九的陪伴下去寻榕树婆婆。
深夜的树林笼罩在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榕树婆婆枝叶太过繁盛,月光只剩下了斑驳的光影,可林子里从不缺乏乐于助人的小伙伴们,从一开始躲在丛林里细细的议论,渐渐变成嬉笑着上前帮忙,一大群萤火虫为我掌灯。
我终于备好了凤冠霞帔。
榕树婆婆说,凡人成亲不仅仅是要凤冠霞帔,还需要张灯结彩布置厅堂,宴请宾客。
好在小白不喜热闹,我也着实不识得他的友人,宴请宾客也就免了,至于布置厅堂阿九他们一直兴致昂扬的说要来帮忙,也就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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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正好眠。
我窝在小白的怀抱里仰着头看着他放大的俊脸,这样精致的五官哪怕是让我看上一万年也定不会厌倦。
本想伸手触碰他高挺的鼻梁,可想到小白已经睡了半个时辰,我估摸着他马上就要醒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未多久小白便徐徐睁开眼来。
“什么时候醒的?”小白侧了侧身子,目光仍有些惺忪迷离,道:“醒了怎么不喊醒我?”
“你睡得正好,我怎么忍心扰你好梦?”
小白抚了抚我的发,道:“我只忧心你一个人醒着乏味,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坐起身来,弯了弯眉眼,道:“你午睡时我一直在思考问题,一点都不乏味的。”
“哦?”小白亦随着我坐起身子,饶有兴趣的扬唇,询问道:“你在思考什么,说与我听听?”
“思考晚上吃什么呀!”
“嗯——水蓉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小白的询问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忙将自己准备的话说出来,“我想吃鱼。”
“鱼?”小白面露为难之色,“可是屋里没有鱼肉了……”
我当然知道屋里没有我才说要吃的呀!
我故作可怜的嘟唇,将语调拖长,有气无力道:“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鱼。”
小白轻蹙眉头,安抚的拍了拍我的头。
“从西边林子过去倒是有条小河,既然你嘴馋我便去捕一条新鲜鱼回来,只是路途较远,我这一去一回只怕得到天黑了,你是随我一道前去还是在家里等我?”
若是往常我定是嚷嚷着要同他一道去的,可现在我的初衷就是为了支开小白,自然是选择后者,“我在家里等你。”
似是不料我会有这样的选择,小白眸色中有一刹的诧异,旋即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同我前去只怕会累到,我会快去快回的,你若是觉得乏味便去书房抚琴吧。”
去书房抚琴?
那不就是弹我自己么……
我一阵恶寒,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小白向来行事利索,语罢便起身更衣,出门前嘱咐道:“这里偏僻,保不定会有野兽出没,我没有回来之前你莫要出门。”
“我会的,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候在屋门前一路目送着小白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方招呼着阿九以及林子里的小伙伴们过来。
眼见着木屋披挂上喜庆的大红,我的心越发的忐忑紧张起来。
“夜筝夜筝!”阿九将嫁衣递至我的手里,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换衣服呀,别等到新郎官回来了你这个新娘子还没打扮好哦。”
新娘子。
这三个字让我绯红了双颊,看着怀里那自己一针一线,扎破无数次手指头缝制而成的大红嫁衣,只觉得整颗心都异常的满足和温暖。
阿九不满我的神游,一把爬到我的肩膀,好不着急道:“快、去、换、衣、服!”
“是是是。”
我连声应着,入了卧房换衣服。
阿九张罗完厅堂便拖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入了卧房,我见她累得气喘吁吁,忙上前帮忙,“阿九,你这拖的是什么?”
“呼——胭脂粉黛呀,我娘说了,成亲时新娘子需要这些的……”阿九拆着包裹解释,中间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看着我,道:“夜筝,你怎么还是别人的样子呀,快变回来呀!”
要怎么和阿九解释,我要顶着这张脸和小白成亲呢?
等不到我的回答,阿九出声唤道:“夜筝?”
我垂首,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火红,我心里隐隐是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变回自己的样子,阿九,我不能。”
我没有勇气去想,如果以自己的脸孔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小白面前,他会作何反应。
他会转身离开的吧?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一个从来就不知晓的存在。
阿九歪了脖子,似乎我给了她一个无比费解的难题,“啊,夜筝,我弄不明白,那这样还算是你嫁人了吗?”
这是我从来不去深思的问题。
不可以那么贪心的,只要可以留在小白的身边,又何必去在乎以怎样的身份和脸孔?
“新郎官回来啦!”
厅堂各种声音重叠在一起,促生了我的慌乱与紧张,我看向阿九,难得她此刻与我心有灵犀,道:“安啦,你之前和我们说过我们都记得啦,不会让新郎官看见我们,惊吓到他的。”
我感激的看了阿九一眼,厅堂里的声音有默契的隐匿起来,隐约中有听见小白轻声唤我,随即木门被推开。
“水蓉?”阿九凑到门边,歪头不解看我:“夜筝,他为什么叫的不是你的名字?”
我无法回答,只好转移话题道:“他往这边走了吗?”
阿九瞅了一眼,道:“好奇怪,他站在厅堂里不动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之前想的在房间里等小白进来的计划,我拿过为小白缝制的喜服拉开门小跑着走向厅堂。
小白一身素白的衣裳立在张灯结彩的厅堂里,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我突然就有些惶恐,这样的小白像是与我相距千里般的疏离。
“小白。”我缓步走近,将手里的喜服递至他眼前,“你说过备好凤冠霞帔就娶我为妻,我……我已经备好了。”
“…………”
“你的喜服也备好了,厅堂也布置了,我们,成亲吧。”
耳边是如鼓的心跳,我只觉得脸颊发烫,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小白,一瞬不瞬,唯恐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小白动作极缓的垂头看我,墨色的眼眸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是在看我,却又仿佛只是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是生气了吗?是不愿意同我成亲吗?
我揣摩不透小白此刻的心思,各种念头不断的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捧着喜服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却固执的不愿收回。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言犹在耳,可我的声音却没有底气。
他伸手触了触我的脸庞,动作轻柔的像在碰触一个易碎的梦,喃语着:“水蓉,水蓉。”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唤我,可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难受。
“水蓉,你当真愿意嫁与我吗?”
无论是我还是云家小姐,都一定是愿意的呀,否则云家小姐也不会一身嫁衣死在大红花轿里了。
死在大红花轿里……所以,小白此刻眼里的悲伤,是忆起了这悲伤的往事吗?
小白的目光变得悠远,仿若蒙上一层迷离的雾,“水蓉,你当真不怨我吗?”
我晓得小白心里苦,他大抵是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云家小姐,所以愧疚难当吧。
可是他不是一直把我当做她吗?我如今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为何还会这样的难过?
可如果他知道我并非她,又为何一直唤我水蓉,承诺要娶我为妻?
我只觉得自己太过愚昧,想不透彻这其中的缘由,偏偏又不敢开口问。
“不怨。”
云家小姐若是怨他,应该幸福的嫁与他人,而不是以死明鉴。
我坚信她是爱着他的。
“水蓉,对你我食言了太多次,这一次,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小白伸手接过我手中的喜服,唇角带笑,道:“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他的目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湖,荡漾着温柔的水纹。
我不敢再看下去,唯恐会失了神智,微微颔首,柔声道:“嗯……你快去换衣服吧,待你换好衣服,我们便可以拜堂了。”
榕树婆婆教与我的关于成亲的一切,我时刻都铭记在心头。
眼角扫过小白离去而扬起的衣袂,而接下来耳畔却倏地传来林子里小伙伴吸气的声音。
“殿下!”
我整个人沉浸在紧张与期待的思绪中,一时无法思考他们说出这样字眼的含义,只是反射性的抬头,下意识的环顾四方。
这一看就把我吓得快要魂飞魄散,视线里那一袭暗紫色衣袍的人似乎是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遇见的——离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