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赛走出殡仪馆，走到大街上，被车撞了。
虽然她每次出门都不看黄历，不过，像这么惨的日子还真是绝无仅有。
当剧烈的刹车音响起的时候，罗赛也没觉得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了威胁。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咣地一下，脑海里仿佛炸开了几百响的鞭炮，疼痛感刺骨而来，终于让她悬浮在虚空中的意识回到了身体里。
有人围上来，有人说“死了吗”，还有人说“昏过去了”，有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为什么她会见车也不躲了。罗赛虽然闭着眼睛，但意识还清醒着，别人的话语和身上的疼痛都极为清晰，但她并不觉得十分痛苦，只是感觉很奇怪。
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呢？
大概过了几分钟，有人过来按了她的脉搏，然后摸了摸她的后颈，大概是查看脖子有没有断吧。然后她被人抬起来，扔进了一辆车。罗赛后来才知道那天城市的另一侧发生了大规模踩踏事故，救护车都被调走了，送她去医院的是一辆民用车。
在车上有人用鞋带之类的东西给她压迫止血，并且有人在喊她：“喂，喂，听得见吗？”
罗赛听得见，但是她浑身瘫软，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只觉得好烦。过一会儿那个人说道：“晕过去了吧，别急，马上就到医院。”
由于失血的缘故，罗赛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任由医务人员给她摆弄，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真的失去了意识了。
意识回归的时候，最先到来的是疼痛感，不过这种疼痛并不令人难以忍受，罗赛甚至觉得这反而冲淡了心里的郁闷。
她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白，罗寒容坐在边上，看着她。
沉默并没有因为她的醒来而打破，罗寒容把一个水杯递到罗赛眼前，罗赛虽然喉咙有些干渴，但并不想费事喝东西，于是摇了摇头，罗寒容把水杯放下，继续沉默。
如果不是护士推门进来，可能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护士见罗赛醒了，就把医生叫了来，医生走进来，说了几句。罗赛没有全部听清，不过她听见了医生说话的几个重点。
她的骨头断了好几根，不过那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问题是她的头部受了伤，好像还伤及了脑子，说不定会有什么后遗症。
罗赛在心中默默地背了一遍九九乘法表，很顺，至少没失忆，她想了想前几天发生的事，痛苦犹在，兴奋犹在，但更多的是对事态变化如此之快的惶然之情。
头有点疼，但好像并不严重，罗赛于是继续默默地躺着，然后听到医生说了“核磁共振”四个字。
天！罗赛小时候做过一次核磁共振检查，她最讨厌那种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满耳朵噪音的感觉了。
当然，结果她还是被要求预约了核磁共振。大医院的人流量可不是盖的，今天预约，要排到下一周才能做检查了。
“罗赛。”罗寒容在边上喊她，“你现在能说话吗？”
“不想说。”罗赛说道。
“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问题？”
“目前，除了疼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脑袋呢？”
“疼，有点发闷，其他没什么。”
罗寒容长长地出了口气：“以后走路小心点。”
“嗯。”
接下来又是沉默，罗寒容在屋内走动，开窗通风。过了一会儿，罗寒容走了出去，罗赛闷闷地看着天花板——好无聊啊。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有人推门进来，罗寒容回来了，并且问她道：“感觉好些了吗？现在，能不能坐起来。”
“也许能吧。”罗赛说，但她其实并不特别想坐起来。
“我把你的收音机拿来了，听听音乐吧，会好一些的。”罗寒容走过来，把收音机放在床边，罗赛说了句“谢谢”，忽然听到背后罗寒容的声音：“你在跟谁说话？”
罗赛一惊，站在床边的罗寒容，还有那个收音机都不见了，罗寒容正站在门边上，保持着推门进来的姿势。
“幻觉。”罗赛说。
罗寒容皱了皱眉头。
“妈，我想听收音机。”罗赛说。
“你需要静养，还是别听了。”罗寒容说道。
罗赛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无所谓，因为她把头一侧，自然而然地听见了音乐的声音，这跟平时会在脑海里缭绕的“耳朵虫”不一样，它是那么真实，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播放一样。
会出现幻觉，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呢。
罗赛发现自己可以稍稍对幻觉的出现时机和内容进行一些控制，就好像有些人能控制梦境一样。她喜欢在幻觉中看到外公的样子，看到顾和同的样子，看到爸妈还在一起的样子，看到……
罗赛知道这样不好，沉溺于非真实的东西并不会有什么良好的后果，但她无法克制自己。
不好就不好呗，就算有一天要得精神分裂症，那也比现在这样要来得好。她现在需要这些幻觉来抚慰她自己，这样，在医院的床上躺着的这些日子才不至于太无聊。
事实上最可怕的问题是，她的手机坏了，罗寒容也没有给她新的通讯工具，现在她想和人交流，只能靠病床边的紧急呼叫铃。
——这就意味着她无法主动联系顾和同。
几天后，核磁共振的检查也进行了，结果出来了，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问题，罗寒容跟医生提了幻觉这事，医生想了半天，说道：“未必是生理问题。”
罗赛找来了一个老中医，老中医看到罗赛的第一句话，就说道：“这是个典型的思虑过度的体质啊！”
他说得对，不过罗赛现在不光是思虑过度了，她都是白日做梦了。
老中医给罗赛开了几副煎药，还有成药，罗寒容去取了药来，罗赛看到药盒上的说明，不由嘴角抽搐。
“用于轻度抑郁”？
“治疗癫痫发狂”？
罗赛觉得最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说是抑郁倒有可能，癫痫发狂……没有吧。
要是让顾和同知道这事，估摸着他能嘲笑自己一个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