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罗赛终于能够试着下地走路，于是她又不得不常常出现在康复科，在那里进行行走练习。
腿很疼，好像其余的所有人都在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这女孩子怎么这么年轻腿就残了呢？”不过罗赛并不为此感到烦恼，比起外公的死和无法与顾和同联系这两件事来，腿断了算个屁事。
罗寒容在罗赛边上看着她走，难得地没有在她表现得笨手笨脚的时候作出任何负面评价。
疼痛，劳累，力不从心。
不过也好，这样的话，就能暂时从空漠中脱身出来，让自己的五感得到填充。
第一天的情况不大好，罗赛躺了太久了，躺着的这些时间里又总是在神游天外，她几乎不记得以前是怎样正常地走路的了。
花了几天的时间，她才总算能够比较自如地行动了。
终于能下床行动的第三天，田康宁来了。
田康宁是悄悄地推开门的，以至于罗赛抬起头，发现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的时候差点被吓炸，而田康宁笑着说道：“你果然在这。”
说着他走进来：“你妈也真是的，发生了这种事都不及时告诉我。”
罗赛垂下眼睛，她说：“我没事。”
“你真是……别说你现在在医院里，身上还打着石膏，光是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有事。怎么，不开心？”
“外公死了。”罗赛说。
田康宁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一些。
“唉，人皆有一死。”他说，“会过去的。”
真是废话。罗赛心想。当然一切都会过去，但这些都需要时间，而且，让她郁闷的也不止是外公的死而已。
“我是通过朋友听说这个医院里有个叫罗赛的女孩，而且年龄和你相仿，才想着不会是你吧，没想到真的是。”田康宁说，“真是的，下回见到你妈得好好说说他，你也是我的女儿，知情权我得有吧？”
罗赛摇摇头：“我看她是不想麻烦你。”
“麻烦什么？医药费我有，时间也能抽得出来，要真是麻烦，我自己能推掉，用不着她替我着想。”
罗赛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好吗？”
“好吧，我们说些别的吧，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他生病了。”罗赛说，“淋巴瘤。”
“……”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田康宁说道：“你今年……运气也太差了。”
“我也这么觉得。”罗赛说。
“过几天，桂花节就开幕了，到时候你的身体应该也好些了，我带你去看看。”
“嗯。”
“喜欢桂花吗？”
“我……我想要一个手机。”
“手机？”
“之前那个，在车祸的时候弄坏了，不能用了。”
“好，那我到时候给你带个手机。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不用了。”罗赛说。
田康宁在这里待到下午，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不少，可是每次都是田康宁费尽心力地挑起话题，不一会儿话题又断了。这种无话可说的感觉，让罗赛十分尴尬。一直到田康宁离开，她才略微放松下来。
不太擅长谈话的性格，就会像这样，容易和以前亲近的人渐行渐远么？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欢迎，这几天，总有医生找她谈话，问她关于幻觉的事。对于幻觉，医生们也各执一词，她的主治医生认为是精神问题，精神科的医生却又觉得和物理损伤脱不了干系，后来被问得烦了，罗赛干脆就说幻觉已经消失了，反正她现在也能分得清虚幻和真实，而且，这几天以来她所面对的真实实在是太荒芜了。
几天后田康宁到来，果然给她带了一只崭新的手机，罗赛拿到手机，立刻打开装机，然后才发现手机卡也被罗寒容拿走了。
“去办个卡吧！”罗赛说。
田康宁由着她，于是他们到营业厅去办了一张手机卡，罗赛拿到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试着给顾和同打个电话。
关机。罗赛才想起来顾和同说他的手机丢了。不过没关系，罗赛记得乐怡的电话号码，乐怡应该知道情况吧。
电话接通了，乐怡用非常官方的语气问道：“哪位？”
“我是罗赛。”罗赛说道。
“哎呀，罗赛！你可算是找来了。你怎么突然就跑了呢？打你电话都打不通，你干嘛去了？”
“我被车撞飞了。”
“……卧槽——！！！！”
“你小声点，耳膜都要给你震破了。”
“啊哈哈哈，抱歉哈。”乐怡说道，“情况怎么样？”
“断了好几根骨头，现在还打着石膏。”
“真是个命途多舛的少女……”
“话说，他怎么样了？”
“……”
“你倒是说话呢？”
“嗯，实话说，情况又开始不稳定了。”乐怡说道，“我想他现在大概没有余力和你联系了吧。”
“是吗？我只要知道他还在那儿就好。”罗赛说，“对了，你有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没，我有护士的电话，一会儿短信发给你吧。”
“谢啦。”
罗赛挂了电话，田康宁问她：“是打给你男朋友？”
“不是，一个朋友。”罗赛说。
田康宁也没多问，说道：“走吧，去西山，那里有桂花展。”
西山是本市的唯一一座山，而且那高度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个土堆。不过，自从在高中地理课上知道那是一座休眠火山之后，就再也不敢轻视它了。
这座城市的桂花开得较晚，现在是八月下旬了，大多桂花还是花骨朵的状态，不过，还是走到山脚下就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因为花还没全开，这里的人也并不多。罗赛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被田康宁牵着朝前走。
“我要不要给你弄个轮椅？”田康宁问。
“不用。”罗赛说。其实她的行走能力已经恢复了许多，不过更重要的是，很少有这种可以牵着爸爸的手而不感觉尴尬的机会。
桂花藏在绿叶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嫩黄色，罗赛想到以前住的小区里也有这样的桂花，学校里也有——她却是从来没认真观察过。更可悲的是，就在去年，外公邀请她一起看桂花，还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