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行云想起他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见到展眉时,她比今天的素素还要娇柔,虽然那时她的家庭也发生了致命的裂变,但是她依然是个千金百贵的富家女孩儿。
那时他已经考上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他已经完全融入了美国的生活环境。
前几年他的父亲韦啸天,一辈子从没出过国门的一位老商人,带着一点余钱,在美国东部一个小镇上置了物业,安置了一家三口。
为了儿子将来的生活,韦啸天和韦行云的母亲四处找工做,语言不通,学历不被官方承认,年纪又大,真正是四处碰壁。最后他只能找了个华人工头,跟着他后面开大货车。工作辛苦不说,还常被工头克扣工钱。他最终没能熬过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在一次心思恍惚地过马路时,闯了红灯,为了避让一辆小轿车,连人带车撞向了路边的一座铁塔。工头竟然没有给韦啸天买任何保险。
韦行云在学校里闻讯噩耗,几近奔溃。可是他还得安慰已经彻底奔溃的母亲。最后工会给了一点人道意义上的补助金,他请了一位保姆照顾母亲,自己返回学校上课,课余到唐人街华人餐馆打黑工。幸亏他长得身高体长,一点儿不像是个高中生。餐馆老板也乐得找个体力强健却只要一半工钱的学生工。他这样熬过了两年。
后来母亲从悲伤的打击里慢慢恢复过来,她妹妹陆蓝玫在国内似乎混得风生水起,姐妹俩常常在电话里一聊就是半天。姐妹情深,母亲常常从国内收到大笔大笔的电汇。韦行云肩头的重负终于渐渐地卸了下来。
在高中毕业那一年,韦行云以优秀的成绩申请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并获得了入学许可。本来他是想申请伯克利分校的,那样可以就近照顾母亲。但是母亲想要回国长居,韦行云知道母亲也不适应美国生活,更加睹物思人,思念父亲,便送她回了国。他最终选择了早就向往的一年四季温暖春天单曲循环播放的洛杉矶。
韦行云从美国东部到西部洛杉矶上学的第二年,他见到了展眉。
电话是陆蓝玫姨妈打给他的,说她的继女要去美国上大学,请他接机并安排好她的入学事宜。
韦行云听到姨妈在电话那头说:“她叫展眉。”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心跳突然就停跳了半拍,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如果说他的混沌的少年时代是黯淡淡灰蒙蒙的,那么展眉就是唯一的那一抹鲜亮颜色。不是寻常的鲜亮,是鲜亮得即便是在梦中他都无法直视。他害怕见到她,所以常常庆幸他出了国,她在国内。两个人就好像各在世界的两头,天涯和海角永远不会有重逢的那一天,这样一想,他才心安。
但是,陆蓝玫姨妈的电话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出国前的那一夜,重新面对展眉。他在心里存着小小的侥幸,也许她不记得他了。他也知道这有多自欺欺人,伤害通常不会那么快地被遗忘。
他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停车场里,坐在他自己的那辆二手破车上纠结了很久,直到展眉出关后都快一个小时了。他又侥幸地想,也许她碰到某个好心人带她搭上了顺风车,又或者她积极一点就自己打辆出租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