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慢慢地轻抿蛋羹，也觉得沧然心伤，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
却不提防，他突然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她唬了一跳，下一秒钟，他已经抱紧了她。他将头低低地控下来，搁在她的肩头，使劲地箍着她的背脊，仿佛要将她重新箍回到他的骨里去，重新箍回到他的血里去，重新箍回到他的肉里去，重新箍回到他的心里去。
她想要挣脱，明明他刚才还是虚脱无力的，现在却这样力大无穷。渐渐，她觉得肩上濡湿了一片，心下恍然一惊。
白昼里那样霸气决然的他，那样急火风行的他，那样冷冽傲气的他，此刻在她的肩头，袒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倒让她，一时错觉，不忍再推开他。
所谓的恩怨情仇显得那么虚无，只有此刻的彼此相拥，才是最真实的，才是最遵从本心的。
她的双手也搂住了他的腰，他瘦了。她心里感叹。他的西服空空地撑开了他的身形，只有贴近他，只有拥住他，才知道他有多疲惫，他有多无力，他有多空茫。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这场酝酿了很久的春雨终于落了下来。
雨声潺潺，清凉的雨气从屋外颠扑进来，仿佛是往昔的重重光景，一幕一幕地在他们身边萦绕。
她想起他带她从死神的手中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虽然期间阴谋重重皆是他制造的，但他那一刻的奋不顾身，她看得真切，记得清楚。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么会柔肠百结冷如霜？有那么一个人，正是因为太爱太喜欢，所以才会故作冷漠不在乎？
他想起她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熨衣洒扫，像个小女人一样守护那一份安稳。他却亲手打碎了她的那一份奢恋。
他是她的罪人，他是来赎罪的。
但是他却常常不得不戴上那一副面具，来疏离她。不止是她，连他自己，都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那么渴望如现在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不要有一丝的隔膜。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两天之后，他又要飞到洛杉矶，一走就是一个星期。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却不是天涯各别，就是咫尺难见。即便天天相见，也仿佛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
他微微地侧过头来，唇瓣触碰到她的耳垂。
她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他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颈项之间，又密又急，胜似屋外的霹雳落雨。
她感到那雨不是落在大地上，是落在了她的心里，一丝一丝地渗进去，令她无力抵抗，难以退却。她听见小区园子里的那些蔷薇、虞美人、浆草花、翠竹、香椿树，在雨水的滋润下渐次打开自己的枝叶花蕾，吸吮着久侯的纯浆。
而她的身体也仿佛那些草木枝叶，在他温柔的蜜吻下渐渐舒展。含混之际，她只听到他呢喃的声音：“展眉，展眉，展眉，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的？这是真的吗？你是真的吗？我是真的吗？现在的我们都是真的吗？”
“嗯！”展眉只能应他，因为他一说完就把她的唇给紧紧地封缄住了。
“展眉，你知道吗？无数个夜里，我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你，我很想你！我多想把这世界都撕裂，撕成碎片，然后，不顾一切地带着你远走高飞。”
她没有震惊，因为她也这样想过。
他们彼此都醉了。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韦行云还沉浸在柔情蜜意里起不来，展眉却直起了身子，脸上一僵，才知道自己一时又是情难自禁。她立刻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
韦行云手臂一空，怔住了。仿佛半途从梦中醒来，空落的感觉四溢。电话还在持续啸叫着。他不得不接了起来，是陈郎的，他的车已经到了门口。
展眉已经站到了远处的窗口，抱臂面对窗外的雨帘，看不到她的脸，但是背影坚毅而决绝。
她身上温柔的那一面瞬间就收藏了起来，她已经锻炼得收放自如了。
韦行云知道说什么都已无关紧要，她的坚毅背影就是回答。他深叹一口气，望了一眼桌上才吃了一口的蛋羹，胃又开始痛了起来，他刚才竟然连深入骨髓的疼痛都忘记了，他那么忘情自溺。他现在不得不爬上岸来，然后就感知了痛疼的存在。痛疼不是不在，而是被心里激情掩盖住了。
临走之前，韦行云再度望了那蛋羹一眼，仿佛他恋恋不舍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那碗蛋羹一样。
展眉听到他拖着脚步走到门口，停了片刻才打开门。当门轻轻地“啪！”一声阖上，她紧绷的双肩才松弛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看到他从门楼里走了出来，没有伞，他也没有避雨的意思，就那么直直地在雨中走。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是哭了。
男人走在雨中，并不是为了淋雨，也不是为了帅，不是为了酷，只是为了掩盖他的泪水和软弱。
她肩头濡湿的那一片，提醒她，他也有他不为人知的软弱。但是，就在前一刻，他在她面前，在他的仇敌面前，完全地暴露了自己的软弱。她要不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像他当年一样地置他于死地？
正是夜色正浓的时刻，地灯从草层灌木后射出丝丝霞光，宫灯式的柱顶灯散出柔和的一片晕光，撒在地上，被雨点打得碎了，点点星罗，晶晶闪光。他就那样一路地踩着晶晶星罗，走出门去，门外不远处就是陈郎的车。她倒是不担心他无处可去，她是担心他的胃炎。
这么多年，他的老毛病还是没好。
他何止是老毛病没好，他爱她，还不是如初？
只是她不肯信而已。
她怕自己一信，在这场角力中就先失去了勇气和力气，先失去了气势和优势。这一次，她一定不能输，为了展青山和廖静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