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热烈的光线从染上红酒渍的白衬衫上移,权衡的眼睛睁了几下才清醒过来。
头痛欲裂,眼睛胀红,他撑着脑袋坐起身。
韩婧不在房间里,地上干干净净,茶几上摆着两只杯子和红酒空瓶。
他一惊,看了下自己的身体,还好,他呼了口气。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捶了下自己脑袋。
他瞥见床头柜上的留言条。
昨晚你喝多了,啧,酒量真惊人。算了,也不怪你,不该灌你的。我自己去火车站了,你的东西给你放这儿了,房间12点到期。北京见。韩婧。
他放下纸条,看到床边的行李。
他掏出手机,没电关机。这下完了,程时该担心坏了。我这猪脑子!这样想着,他又揪了把鸡窝似的头发。
他赶紧下床收拾收拾,洗漱都没来得及,拖着行李冲出去。
砰得一声,房门合上。
权衡却猛的停下脚步,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房间……
权衡在家门口下车,急匆匆拖着行李往家赶。
“小伙子你还没付钱!”
“啊?对不起对不起。”
权衡掏了掏口袋,没钱。
“师傅你等会儿。”
他把行李放下,打开,还好,一包塑料袋装的东西没有压坏。
他拿出钱包,抽出几张十块钱递给司机。他看了看钱包夹层背放的照片,神色黯然。他把剩余的钱和卡都抽了出来,合上钱包塞进了箱底。
他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
他心一惊,一把推开门。
“程时!程时!”
权衡被吓得六神无主,当他看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程时的时候,后怕更加剧烈。现在他仍然全身无力,脚下虚浮,他颓败地走到程时面前蹲下。
他看着程时凹陷发黑的眼眶,青色的胡茬,汗湿黏腻的头发,呆滞的眼神,内疚翻涌,一齐冲上眼睛,红得吓人。
他抬手摸了摸程时仿佛一夜之间削瘦的面颊,两只手爱怜地捧着程时的脸,拇指轻轻摩挲。
程时动了动,眼神渐渐凝聚。
权衡眼睛通红,头发蓬乱,衣衫褶皱,一颗扣子不翼而飞。
程时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而落。
权衡的手掌渐渐被濡湿。
权衡鼻子发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权衡把程时拥住,一如那个星辰漫天的夏夜,他爬下阳台抱住程时不知疲倦地重复这三个字。
程时从来不想听到对不起,否则就表明权衡真的有做亏欠他的事,权衡也不想对程时说,可是自他爱上程时的一刻,歉疚便如毒瘤一般附着在他的脏腑,他就像偷来了本不属于他的珍宝,日夜愧疚满怀。
时钟显示十二点整,程时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直等了近十三个小时,此时靠在权衡肩上,感到十几个小时以来从未感受到的安心,权衡的气息再次缭绕鼻尖,他轻唤了声“权衡”便再没了动静。
“程时?程时!”
程时以为他会在权衡回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给他一耳光,让他滚出他的家。可是他不但没有,反而懦弱地蜷缩在他的怀里,没出息地渴望汲取更多的温暖。
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依赖权衡依赖到片刻不能离开他,他第二次觉得失去他比失去自己的生命还要痛苦,第二次觉得不需要任何解释就可以轻易原谅他,第二次觉得他深爱着权衡,并且爱的这么可怜。
夜幕降临,程时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四处一片白色,看得人精神恍惚。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权衡心急如焚的样子,他笑了笑。
权衡看到程时醒来,眼泪泛进眼底。他握着程时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程时,你醒了。”
“我要起来。”
权衡给他垫了两个枕头,扶他坐了起来。
程时环顾病房,输液管里淌着白色冰凉的液体,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护士,隔壁床生病的妈妈给孩子削着白色的苹果。他把视线收回来,看向权衡,仿佛只有他是彩色的。
“你疯了吗,竟然带我来医院。”
权衡看他平静地说话,没有明显的抵触,心情平缓下来。
“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十几个小时那样坐着,没有涅槃算你命大。”
程时苍白的嘴唇咧开笑了笑。
“我哪儿有那么脆弱。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到这种活人都觉得快要死了的地方。”
权衡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想要说些别的,程时却开了口。
“饿了,我想吃饭。”
“好,我去买。你在这儿等我。”
“万一我一直等你,你却不回来怎么办?”
程时诚恳地看着神色凄伤的权衡。
权衡放下他紧紧握住的手,一字一字说:“你没让我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权衡离开后,躺在隔壁的妈妈别有深意地看着程时说:“你们俩兄弟感情真好啊。”
程时礼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权衡以最快的速度买好饭跑回病房,生怕程时受不了待在医院里,乘这个空档跑了。
推开房门的时候,他安静地坐在床上,哪儿也没去。
程时说过等他的,他就不会走。
上次在丽都与程时重逢,他就开始逐渐认识另一个程时,这个程时收起了所有尖锐的刺,把自己的感情一五一十地流露,不再任性自我,故作坚强。
“你最爱喝的乌鸡汤,幸好楼下有卖,我让加了点红枣。医生说最好吃清稀点的,给你拿了碗粥,还要了些开胃小菜。”
权衡边说边在病床上支起小桌,拿出一盒盒可口的食物。
“不就两顿没吃嘛,把我当猪喂呢。”
程时嘴上这么说,手已经拿上筷子了。
“是啊,就两顿没吃而已,那有本事你别晕倒啊。”
权衡轻轻在他脑门来了一记。
程时看了眼乌鸡汤,停了下来。
“可是,你怎么和她一样,都认为我喜欢喝乌鸡汤?”
权衡知道程时口中的“她”指的是程阿姨,心里犹豫着怎么说。
“她告诉你的?她总是这么想当然的认为我该喜欢什么,不该喜欢什么。”
“不是。是……立雪。”
程时呆呆地看着他。
随着年纪渐长,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但并不代表真的忘记,那些细致旁节可能会在某一天被不经意提及,抑或鬼使神差地进入梦里,然后回忆如猛兽般扼住咽喉,往事一件件又历历在目。
立雪渴望着弟弟的东西,却放在心里从不显露出来。程时相反,倚仗年幼他可以任性妄为,做很多立雪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正如他讨厌乌鸡的味道和黑漆漆令人恶心的爪子,也要抢走立雪碗里的一样。
立雪对权衡说:“他喜欢喝乌鸡汤,于是后来妈妈每一次饭桌上的乌鸡汤都不是为我做的了。”
权衡不可能告诉程时立雪这句时隔多年依然让人心疼的话,因为他看着红着眼眶的程时,只希望他忘记过去,快乐地生活。
程时吸了吸鼻子,放下筷子笑着说:“我不喜欢喝乌鸡汤,除非你喂我。”
“好。”
权衡一口一口吹着,笑着喂进程时撅起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