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焕萍回到家,外婆看着她说:“刚刚去哪儿了啊?”
蔺焕萍愣了一下,“啊?哦,刚刚去小时姨夫那里,准备和他说明天有人来买稻子,可是不在,应该还在店里。”
“明天再说也没事儿。”
“嗯。”
蔺焕萍看着外婆进了房间,一下扶住上楼的扶栏,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心脏又开始绞痛,脸色苍白。
剧痛了一会儿,手渐渐不抖了,她把额前湿黏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含泪泛红的眼睛。
那眼里,有漫天的萤火和相互缠绵的身影。
“我们回来了!”程时进了院子大声说。
蔺焕萍从厨房出来,笑说,“回来啦,玩了一天了也累了,赶紧洗洗早点睡。”
程时说:“好,你也早点睡。”
蔺焕萍听到儿子和她这样说话,心里很安慰。她看向权衡,眼里有说不出的深意。
权衡关了院门外的大红灯笼,跟阿姨说了声晚安,就和程时上楼了。
蔺焕萍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依然笑着,笑眼里却是泪光浮动。
蔺焕萍临睡前,想去权衡房间看看,悄悄走到了门口,想想还是算了。
吞了两颗药片,还是辗转难眠,头疼的厉害,她感觉全身无力酸痛,嗓子干的要命,好像是发烧了,但是她没力气坐起来,很难受,却还是昏昏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蔺焕萍照常起个大早,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烧退没退,就撑着起床给一家老小生火做饭,又跑到水泵房通知姨夫今天买稻子的师傅要来,要早点把稻子从仓库里搬出来。
姨夫吃着早饭,问她,“焕萍啊,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这么差?”
蔺焕萍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估计是没睡好。”
她回到家洗了把脸,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摸了摸自己额头,好像没发烧,应该没大碍,于是去房间找了点感冒冲剂喝下,稍微觉得身子轻了些。
吃完早饭,蔺焕萍笑说,“小时小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山上?”
程时问:“去山上干什么?”
蔺焕萍说:“咱们千岩山好玩的去处多了,竹海松涛和怪石崖壁都是有名的地方,山下有夜市小镇,各色小吃,还有好玩的,是你舅舅旅行社带旅客必去的。”
程时听到小吃,立刻两眼放光,满口答应了。
权衡却问道:“是……当年爸爸救了阿姨的那个地方吗?”
在一旁忙活的外婆听见,忙道:“那儿有什么好去的?晚上带着小衡小时去街市上玩玩就罢了。”
蔺焕萍摇摇头,“妈,我必须带小衡去。”
外婆看着蔺焕萍楞红的眼眶,欲言又止,想想还是随她去吧,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权衡看着两人间怪异的氛围,心下疑虑。
山下的小镇到了晚上才叫热闹,有花灯游船,幸运的话还有表演可看,白天的话就没那么多乐趣了,所以蔺焕萍一行三人直接去了山上赏景。
程时不乐意了,他的目的就是来吃的,现在又让他爬山,那些名胜好景,在他眼里是没一点儿吸引力,都比不过俩鸡腿。
权衡倒是觉得赏心悦目的不得了,和蔺焕萍指指这儿,看看那儿,两人俱是唇畔生花,赞不绝口。
程时对蔺焕萍嚷着:“快点带我去看看当年权叔叔救你的地方,感受感受英雄情怀,然后咱们就下山填饱肚子。”
蔺焕萍和权衡一时间都敛了笑意。
蔺焕萍说:“好,我们这就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山体树木却都保存完好,除却树木更加葱郁茂盛,多了条方便人登顶的石阶,再没有什么变化。
拾级而上,他们终于到了那个生死一线的地方,巨大的桑葚树临着陡峭的山坡和断崖,微微弓腰俯瞰,都让人汗毛直立。
程时想到自己的母亲当年差一点命丧于此,不寒而栗。
许是仍有阴影,蔺焕萍远远避开了陡坡,立在桑葚树下,眼眶泛红。
他们坐在桑葚树下的长石凳上,山风轻拂,吹走了一层薄汗,程时也没那么烦躁了。
桑葚树早已过了花期,现下硕果累累,看得程时垂涎欲滴。
蔺焕萍仿似想起悠悠往事,缓缓开口,语气沉重。
“小衡……”
权衡侧过头,见阿姨泪湿眼眶,权衡扯了扯仰着头看桑葚的程时,程时见此,一头雾水。
“小衡,阿姨对不起你……”
权衡越发不安,忙说:“阿姨,怎么了?什么对不起?”
“是阿姨,害你失去了父亲,是我,逼走权彦平,逼走你的爸爸。”
权衡惊得说不出话,山涧的风封住了权衡的呼吸,如鲠在喉般惊恐难受,程时亦然。
程时替权衡问道:“妈,你在说什么?权叔叔离开,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程时也察觉到最近几日,外婆和妈妈对权叔叔闭口不谈的心照不宣,他心里其实有一些疑惑和猜测,但他不愿意相信这其中有更深的牵扯。
蔺焕萍恍若一瞬间垂垂老矣,心里某个隐蔽的伤疤终于被撕裂开,重见天日。
当年,权彦平和程时爸爸程书礼是城里一起下乡的知青,两人模样俱是帅气,按照那时乡里的传闻,两个人长得排场的不得了,没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不青睐的。权彦平为人耿直憨厚,是一些踏实的姑娘喜欢的。程书礼书卷气浓郁,很有学问,说话也讨喜,绝大部分姑娘还是对他极为痴迷的,程书礼简直就是囊括了一切乡下姑娘对城里人的幻想。
当时两个人住在蔺家老宅,关系渐渐熟络亲密,蔺焕萍和程时的姨妈蔺焕岚也对程书礼权彦平日久生情,颇有好感。但这绝不是姊妹俩喜欢上一个人的戏码,当时蔺焕萍喜欢程书礼,蔺焕岚心悦权彦平,这个大家有目共睹,不是什么私密的事儿,邻里乡亲逢见蔺老就满口夸赞未来两个女婿,蔺老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十万个不高兴,他虽不讨厌两个年轻人,但是不愿将女儿远嫁城里是真的。
既然邻里乡亲敢这么说,一定是眼见了一些事实,那就是程书礼也对蔺焕萍呵护照顾有加,喜欢之意溢于言表,明白人都看的出来。蔺焕萍虽是乡下姑娘,但为人和相貌都不落人下,又念过初中,两个人两情相悦,此乃天造地设,这段良缘是结定了。所以后来蔺老的强烈反对和阻挠都无济于事,正因蔺老的阻拦,两个人更是认定了彼此,甚至程书礼的雪夜跪求蔺老成全的事情都成了一时流传的佳话,这是后话。
邻里的眼中,权彦平对蔺焕萍和蔺焕岚都是极好的。权彦平虽是城里来的,但是条件大家都是看的出来的,跟程书礼多少还是有些差距,但是个潜力股没错,只要勤恳做事,蔺老又是村长,村子此时正在兴起第三产业,多的是权彦平养家糊口的机会,所以跟蔺焕岚结下姻缘,借蔺家安身立命,发展事业是再好不过,又合了蔺老不想女儿嫁到城里的心意,人们都乐见其成。
但权彦平心里是知道的,他对蔺焕岚,只存友谊之情,不含别的任何杂念。他的心不大,只容得下一个人,那个人,蔺焕萍,没有一刻在他心里被抹去。蔺焕岚对他好,他知道,蔺焕萍和程书礼情投意合,他也知道,但他日夜辗转难眠,心心念念的只有蔺焕萍,他想过放下心中的执念,默默祝福他们,但是他也是个男人,他觉得不公平,不甘心,他明明有争取的权利,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把爱情将就着打包塞给别人,这于自己,于蔺焕岚,都不公平。
权彦平就这么每日的纠结矛盾,几天见不到一个笑脸,心里对蔺焕萍的渴望却愈演愈烈。
蔺焕萍对权彦平的感情是不知情的,直到那一次山上遇险,她才开始发觉权彦平无所遁形的炙热情愫,包括程书礼和蔺焕岚,聪明人的眼睛,捕风捉影的能力总是高于普通人。于是四人之间,开始涌动着微妙的氛围。
之后,村里按照习俗举办合家酒宴,每家每户都要聚在村长蔺老大宅子里,把自家酿的陈年老酒拿出来和大伙儿分享,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喝一口,除了初生的婴孩,小孩子也是要喝一口不醉人的米酒,寓意平安长久,村落兴旺。
那晚蔺家姐妹在厨房里帮着打下手,程书礼和权彦平忙着沏茶招待来客。所有饭菜上齐,酒杯斟满,众人都笑着夸姊妹俩贤惠,说谁娶了她们实在是上辈子修桥铺路积了功德,其中不乏有起哄着说让程书礼和蔺焕萍,权彦平和蔺焕岚赶紧办喜事,给两蔺老生个大胖外孙。
蔺焕萍和程书礼对视一眼,莞尔一笑,权彦平看着这对璧人,默默把握紧的拳头塞进口袋里,蔺焕岚看着权彦平,又看看妹妹,眼睛红得骇人。
一通喧闹,众人玩闹到很晚方才散去,两老也乏了,嘱咐他们四人收拾好桌子便回房歇息了。
四人之中,最不胜酒力的就是蔺焕萍,没两杯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其次是程书礼,这一点他们俩倒是般配。
程书礼伏在蔺焕萍的肩上,眼神迷离,像个小孩子似的说:“焕萍,最好,我最喜欢焕萍了……”
权彦平颤抖着嘴唇,压着声音说:“你喝醉了,回去吧。”
“我才没醉,我醒着呢,彦平啊,你是我兄弟,可是,焕萍,也是我媳妇儿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权彦平眼神一瞬冷漠,“你这么善良,就善良到底,把焕萍让给我。”
“焕萍,如果喜欢你,我怎么,会霸着她。”
程书礼打了个嗝,又是哭又是笑的,就像他是最为难最受伤害的人,可是他一向善良,谦和有礼,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却唯独蔺焕萍,他非要不可。
他是真的喜欢蔺焕萍,这对于权彦平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此刻他年轻的的心,已经嫉妒到失去了理智。
蔺焕岚撑着脑袋,斜睨着权彦平,些微的醉意使她的脸颊泛红。
忽而她拿起桌上的半盏酒,朝蔺焕萍的脸上浇去,蔺焕萍哼唧一声,好不容易才睁开疲惫的眸子。
权彦平一把拦住她的手,厉声道:“你干嘛?”
蔺焕岚冷笑道:“我叫醒我妹妹,关你屁事!”
蔺焕萍抹了抹脸上的酒,看着姐姐。
“姐,你有好多张脸啊……”
蔺焕岚第一次这么怨怪妹妹,怨到想让她消失的程度,“蔺焕萍就是你!你到底凭什么!你有了程书礼,还来勾搭我的彦平!你就是喜欢抢我的东西,你就见不得我好!”
说到气急处,蔺焕岚涨红了脸,想要拿酒杯砸妹妹,被权彦平一把夺下,“你发什么疯!就是没有蔺焕萍,我也不会喜欢你!”
蔺焕岚早就料到他这么说,仿佛顷刻间她的脑子就清明了。她的无理取闹都是做给权彦平看的,为了就是让他说他不喜欢她,让她再也不要缠着他。
他解脱了,她也轻松了。
“你终于说明白了,不用再这么吊着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权彦平讶异之余,又觉得满怀愧疚,他轻轻唤了声“焕岚”,而蔺焕岚早已起身,跌跌撞撞地上楼回了房间。
蔺焕萍眯着好看的眼睛,酒水像露珠一般沾在微翘的睫毛上,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权彦平欲望焚身的脸,笑着喊他:“书礼……”
权彦平有所期待的脸顷刻灰败颓废,恣意汪洋的占有欲在眼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