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萤火芦花永不忘
青识2017-08-23 21:004,683

  正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此时太阳西斜,竹延镇外,小桥流水,满塘的低光荷随风摇曳。

  权衡载着程时出了镇,慢悠悠地骑着车往回家的方向。

  程时大高个儿,才不想缩在后面,无奈左手拿着臭豆腐,右手拿着半块榴莲,怀里一包乱七八糟的零食。坐上车嘴就没闲过,一边哼着曲儿一边细细品尝手中的“美味”。

  权衡虽然在前面闻不到味,但他能想象后面骑着车,却又马力不够超不了车的大叔大婶快被熏晕的样子。

  “程时,你再不快点吃完,发生交通事故就是你的责任!”

  程时回过头,看见后面的大妈一脸嫌弃地望着他,得意洋洋地继续在空中散播毒气,“人家那明明是享受的样子!”

  权衡感叹着程时这种人的味蕾,急忙说:“你晚上别和我睡一边儿。”

  “我靠!我会刷牙的!”

  “由内而外散发的味道,刷牙也没用,万一亲亲的时候打个嗝,我也不要活了。”

  程时恶心了一下,用脑门撞了一下权衡的背。

  “哼,不睡一边很好,不动手动脚更好!”

  “那是自然,你脚也没多好闻。”

  程时咬牙切齿,转而平复了一下,淡淡说:“那好,以后就和你的手玩去吧。”

  权衡哈哈笑起来,车速减慢,在路边停了下来。

  “干嘛停车啊?”

  权衡转过头,严肃且仔细地看着程时。

  程时心里发毛,心想着要不要把手上的东西扔掉,和权衡拼个你死我活。

  声音很小但权衡听的清楚,程时说:“回家。”

  到了家,外婆和蔺焕萍正在张罗晚饭,可程时满腹胀满,走路跟个孕妇似的,对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一点兴趣都没有。

  外公躺在摇椅上笑说,“怎么,在外面吃撑了?”

  权衡应到:“一直没停过,现在胃里不消食,我担心晚上他能不能睡得着。”

  外公眉头皱着,“你这孩子,吃东西没一点儿节制,搞不好晚上会反酸,你现在想吐吗?”

  程时把手里一袋看着就像呕吐的零食重重丢在石桌上,“当然想吐,难受死了。”

  权衡担心地说:“嘎公,要不要扎手指放点血啊?”

  程时惊道:“什么!扎手指?你是哪个朝代穿越来的?!”

  外公笑说:“这是我们民间偏方儿,用来治疗消化不良引起的食积腹胀,小衡真是比你见多识广。”

  程时按着肚子坐在石凳上,“我不扎,我怕疼。”

  外公骂了句没出息,“就你这么怕疼,还念医科呢,以后试针的时候有的疼你受的。”

  程时反驳,“我扎的是别人,扎自己干嘛?”

  权衡补充道:“医痴叶天士为了病患,亲自在自己身上试扎银针,感知每个穴位每条经络,才能准确的对症下针,救人性命。你自己不先拿自己当试验品,熟练技巧,谁还敢伸胳膊给你乱扎一气?”

  程时瘪了瘪嘴,“原来学医这么恐怖……可是我还是不想扎针!”

  外公笑说,“小衡那是逗你呢,现在谁还扎针哪,一没有三棱针,二没有人会准确的点刺手法。”

  程时松了口气,“赶紧的,给我拿点健胃消食片,我快不行了……”

  外公说:“晚上小衡陪你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年轻人,没事的。”

  权衡笑着点头。

  当太阳失去了傍晚的温和,慢慢下山后。夜幕降临了,村道上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来。晴朗的夜空,像一条靛蓝色的地毯铺在上面。月亮如披纱的丽姝一般立在地毯之上,透过云尘,发出皎洁的光。

  饭后,外公外婆蔺焕萍随权衡程时一道散起步,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程时的胃已经舒服多了,只是稍微有点胀胀的感觉。

  一行人聊着闲天,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权衡的父亲权彦平。

  是外公起得头,他一直对权衡爸妈离异的事感到惋惜,觉得这孩子可怜,可是又不便多问,两天相处下来,觉得权衡这孩子懂事有礼,知道和他说几句他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于是还是开口问了。

  “小衡啊,你爸爸……人挺好的,怎么会和你妈妈离婚呢?”

  外婆真想立刻把老伴儿拖回去,不知道个中故事缘由,这老头儿还偏爱瞎起头。

  权衡脸色有些黯然,但借助夜色很好的掩藏住,笑回到:“他们大人的事,我也不知道。”

  “那会儿我还想给你爸相一个我们这儿的姑娘,无奈你爸不愿意,说是心里有人了,我想应该是城里的某个姑娘,他说不是。后来还是和城里姑娘结婚了,小时爸妈回到这儿的时候带了你爸结婚的消息,虽然去不了,但还是很高兴很欣慰的。”

  外公想起往事,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说你爸妈离婚了,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你爸心里的那个人,就算不是,你爸人那么老实,离开你妈和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权衡看着路灯下飞舞的虫蛾,没说话。

  苦衷,会是什么苦衷呢,让他一定要抛妻弃子的苦衷。

  蔺焕萍停下,对外婆说:“我们回去吧,有点累了。”

  外公说:“亏你还是年轻人呢,这才走多远。”

  外婆扯了扯外公,“逞什么能啊,待会看你上不来气,家里没人,我们先回去吧,让小时陪着小衡再散散步。”

  外公还想辩解,就被外婆拉着往回走,蔺焕萍有些魂不守舍的,嘱咐两个人注意安全,别散步太晚,就跟在后面回去了。

  两个人看着外公外婆拉拉扯扯的样子,嘴角都扬起笑意。

  权衡说:“走吧。”

  程时一边走一边哼着曲儿,看着乡间月色,看着身侧的人,看着昏黄的灯下两个人彼此靠近的身影,心房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前面就是湄沚湖了,要不要去看看。”

  “湄沚湖?好啊。”

  一间水泵房立在黑色的原野之上,村里的自来水都从这里中转。

  程时翻过低矮的围墙,走到水泵房后面,按了下开关,巨大的射灯亮起,照的整个原野犹如白昼,虫子和灰尘在光柱中洋洋洒洒。

  “看管水泵房的人不会说吗?”权衡问他。

  程时笑着说:“不会,看管的人是我姨夫,而他这个点儿应该在姨妈的店里。”

  权衡愣了一下,翻过矮墙,随着程时走在空旷辽阔的原野上。

  “这叫野獾原,相传以前这里野獾成群迁徙,被夜行的猎人碰见,恰好开枪打死了獾王和獾后,野獾族类动乱,千万野獾将猎人践踏撕扯吞食,并将此地掘出无数巨坑,原本平整安详的原野一夜之间沦为坑坑洼洼的荒地。从此人们便再没有在这里看见过野獾。”

  “獾是什么?”

  “是一种毛灰色的动物,善于掘土,穴居山野,昼伏夜出,形似狗,所以也叫狗獾。”

  权衡点点头,“那为什么现在我们看到的原野依然平整美丽?”

  程时说:“后来人们花了大力气填补,并且砌了一道矮墙,示意不愿意再踏入这个地方,一夜之间,满地的鲜血和巨大的不明巨坑,谁都会以为是不祥之兆。而乡间渐渐谣传野獾的故事,因为野獾的出没和消失是不争的事实,广大的人民群众就是许多传奇故事的创造者不是吗?”

  权衡笑了笑,“所以这里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一派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样子。因为有了这样残忍却能给人们带来反思的传说,才把这里变得美好和安宁。”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听见了流水声。

  “到了吗?”

  程时点点头,拉着权衡继续往前走。

  站在高处,俯瞰整片湖,权衡不禁赞叹了一下。

  接天的莲叶与荷花,在夜风中随着湖中的芦苇摇摆。一轮圆月倒映在湖中,在墨绿的水草中沉浮。一圈圈波纹朝着岸边晃荡,整片湖像是巨大的竖琴,奏着季夏夜的曼妙小曲。仿似有亮光在芦苇间明灭,但很微弱,看不真切。

  程时说:“这湖是泸汐河的分支汇聚而成,真正泸汐河的主干还在湖的对面。荒年旱年全靠泸汐的水才能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所以泸汐河在泸汐人的心里具有很神圣的地位。”

  “这湖有名字吗?”

  “你看这水草交接处的岸边,在诗经中称作‘湄’,水中高起得的小沙滩,叫‘沚’,于是这湖泊就叫做湄沚湖,本来它是没名字的,但这湖泊的美景简直不亚于西湖,所以很具旅游价值。我外公还是村长的时候,正是招商引资旅游业兴起,大笔一题就给这湖起了这名字,人人都称好,有诗意,就请人在石碑上拓下这名字,立在湖边。”

  权衡抬眼望去,那尊石碑经年久月,风华犹在,几个遒劲的字霸气雄浑,在月光下依然熠熠生辉。

  “听过野獾传说的游客还敢来这儿吗?”

  “你不是刚刚也听过,你怎么敢来?毕竟是传说,而且就是这传说,才让这里变得如此吸引人。那巨大射灯的设置,就是为了游客晚上来此休憩赏玩的。”

  程时坐下,看着权衡拍拍旁边的位置,权衡在他身侧坐下。

  “这个地方,真好。”权衡惬意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可以永远待在这里,该多好。”

  “如果陪伴你的人不是我,你还会想在这里一生一世吗?”

  程时摇摇头,“只要有你的地方,也许风景远不如这儿,但一定比这里舒服快乐。”

  权衡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怀里收。

  程时往他身上凑了凑,依然是好闻的奶香味。

  “权衡,你想不想看好玩的东西?”

  “是什么?”

  程时狡黠一笑,抓起一块石头,朝湖里扔去,砰得一声溅起巨大水花,不知从哪儿腾得窜出栖息的白鹭和野鸭,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夜空,而后芦苇间升腾起亮亮的光,霎时间满天繁星下,无数的萤火正在千军万马似的朝岸边而来。

  “是萤火虫!”权衡惊叫。

  眼前之景,难捱的长夏之夜,满湖的芦花随着深夜温凉的风懒懒地摇摆,亮黄的希望般的光点在其中穿梭,像是天上的星星纷纷降落偌大原野,淘气地眨着眼睛。

  “好美。”程时靠在权衡肩上,看着流萤星光,也不自觉赞叹。

  权衡摊出手掌,一只萤火虫落在他的手掌,一闪一闪,权衡轻轻吹了口气,萤火虫扑扇起翅膀飞起。

  “你听过芦花吗?”权衡问他。

  “听过啊,很老的歌了。”

  “你唱给我听。”

  程时清清嗓子,开唱:“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

  权衡接着唱:“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大雁成行人双对,相思花为媒……”

  “情和爱,花为媒,千里万里梦相随,莫忘故乡秋光好,早戴红花报春晖——”

  撇开唱功不说,光看丰沛的感情,也是犹如珠联璧合,息息相通,情意绵绵。

  而两人唱完俱是狂笑,觉得怪异别扭极了,原唱女高音,被他俩大老爷们儿一唱,民谣不像,流行歌曲也不像,音乐剧更不像。甚至最后程时唱不上去,撕扯着嗓门吼着,萤火虫吓得都飞远了一些。

  笑闹够了,两人躺下,仰望着萤火和星光交相辉映的夜空。

  一阵风过,漫天花絮清扬飞舞,一时间程时以为下起了雪,等落到身上,摸着那绒绒的乳白色的花絮,才知那是芦花。

  “芦花又叫蒹葭,现在想来外公起的‘湄沚湖’一名,原是从《蒹葭》一诗里化来。”

  “外公这么有才情,难怪会中意你爸爸,你爸爸也是满腹诗书有才气的人。”

  “外公以前是私塾的教书先生,性子顽固又保守。外公一点儿也不喜欢我爸爸,那会儿我爸和我妈相好的时候,外公是不大同意的。他不喜欢城里人做他的女婿,觉得女儿嫁到城里,长远了会忘本,找个同村的小伙,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才是圆满。后来做上村官,慢慢和外界打交道,现如今思想也开明了些。”

  程时略过了爸爸妈妈为了在一起所经历的那一段,这样美好的夜晚,不必说那些。

  权衡怕再提起程叔叔,惹程时想起往事伤心,就不再说了。

  权衡看着漫天花絮说,“你知道吗,芦苇的花絮可以塞在枕头里,枕起来非常柔软舒适。”

  程时说:“还真没听说过。”

  权衡接着说,“芦苇可以做篱笆墙的材料;苇杆可以拿来制作的掃帚和畚箕;芦穗可以编织好看的芦花鞋;芦根煮汤可治上火口裂,芦叶包的粽子难以想象的好吃。”

  “我对最后一个最感兴趣!”

  权衡笑着刮了一下程时的鼻子,“除了吃和玩儿,你还对什么感兴趣?”

  “还有一样很感兴趣的东西。”

  “是什么?”

  “就是你啊!”

  十指相扣,原野之上,星空之下。

  周身的萤火提着灯笼,在他们身边盘旋,宛如形成巨大的荧光帘幕,将他们隐蔽其中。

继续阅读:第六十八章 情似雨馀黏地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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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医生的秘密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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