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从长长的梦境中醒转，只觉得下面已经没了知觉，整个身体酥麻得一点力气也不剩，他勉强撑起来靠在床头，摸索着扯开床头灯，视野一片亮堂。
他看见赤身裸。体的自己，吓得他力气一下提了起来，本能地扯过被子给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程时用力毫不含糊，压着被子的人被掀滚下床，一声惨叫从床下传来。
粽子跳下床，探出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睛，“明……明医生？”
明哲颤抖着手扒住床沿，终于现出他那张冷峻帅气，此刻却无比窘迫好笑的脸来。
程时回过神来，想要说声不好意思，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和上级发生不正当关系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那么做。
“明医生，咱们都是成年人，一时冲动，可能做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我希望咱们能尽快都忘了，于你于我而言，都是好事。”
明哲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只有眼里含着嘲讽的光。
“怎么，自己引火烧身弄得不可收拾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程时嘟囔着说：“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对你负责？明明我才是受摧残的那个。”
明哲冷笑，“难道不是你按捺不住寂寞，求着我摧残你的？”
程时的脸腾的红得透透的，复又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明哲竭力克制住心中的不满与失望，用最谈笑风生的语气对程时说：“说到底，咱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和谁做不是一样，你不必有任何压力，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男人。”
程时想想，觉得明哲的话似乎是有那么些道理，只是其中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他怎么揣摩也品不出的味道。
程时裹着被子捡起地上一件件衣服，背对着明哲放下被子快速地穿上了衣服，明哲爬上床，倒是“坦承”，没有丝毫遮羞的意思。
程时的手搭在门把上预备逃出去，想了想还是侧过头轻轻提醒明哲，“小心感冒，自己是医生，却一点也不注意。”
明哲挑眉看向他，“怎么，临走的时候想起关心和你玩了一夜情的上司了？不用担心，你的综合考评，绝对，不会有任何水分的。”
程时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觉得真的是把善心用错地儿了，赶紧打开门跑了出去。
明哲按了下遥控器，暖气变成了冷气，直直地吹向明哲一丝不挂的身体。他热血喷张的身体需要冷静，还有他心乱如麻的糟糕心情。
走廊穿过的冷冷夜风扬起程时的白大褂，他整理着不整的衣衫，脑袋才真正开始清明起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懊恼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倒在自己的床上只想一觉不醒。
他又想起那个冗长的梦，那些梦的尖锐碎片在脑子里翻绞，他忽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眼下他依然是在梦里呢？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扼杀了，因为他的传呼机滴滴滴地响了。如果是在梦里，他不会把自己设定成一个累成狗的住院医生的。
没错，现在是2016年10月25日晚11点，仁济医院胸外科，他是还有一年就要完成规培却在刚刚和明哲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的住院医生程时。
程时拿起听诊器就开始飞奔，立马赶到病房，杨明秀和杨芸等人都已经到了。
二床的中年男性患者侧着身子不停地往盆里呕吐，患者家属急的直掉眼泪，“医生，你看这是怎么了？”
杨明秀着急地问程时，“这是你负责的患者吧？明医生过来了吗？”
程时想到明哲，有些尴尬，“明医生，估计待会儿才能过来。”
杨芸说：“那你得赶紧拿主意啊，这是你的病人。”
程时冒了些汗，镇了镇心神，立马询问患者家属：“这样持续多久了？”
“就吃过晚饭之后没多久。”
“晚饭吃的什么？”
“就一般的饭菜，我们也都吃了，没有什么不舒服啊。”
程时走近检查患者，发现患者的眼睛有些充血，忙问，“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患者吐得昏天暗地，完全没有力气回答程时，只抬起手颤抖地指了指头。
程时心里有了猜测，对家属问道：“你家先生之前可有外伤史，或者近几个月有没有头部外伤？”
患者的妻子摇了摇头，但又似乎想到什么，“医生，两个多月之前他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了，头磕到了浴缸上，当时他说没什么事，就是头磕得有点痛，之后也没有不舒服啊，隔了这么久我们都忘了！”
程时听了，提笔开了头颅CT申请单。
杨明秀心有疑虑地看向他，“程时，CT属于高级检查，必须有明确的指征或必要才能做。”
“我预判患者有外颅内迟发性血肿的可能，患者不明原因出现头痛，逐渐加重，伴恶心呕吐，既往无头痛史，近月脑部受到创伤，难道这些不足以立刻进行CT检查？”
“也有可能是患者消化系的原因，我建议按照程序先进行超声检查。”
“当务之急是要排除外颅内迟发性血肿可能，杨明秀你能不能带点脑子！”
程时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顾被噎住的杨明秀，马上完成了申请单。
杨明秀气归气，但还是提醒程时，“你是住院医生，这种检查是要二线医生签字同意的。”
“我知道。”
“明医生怎么还没过来？”
杨芸话刚落音，明哲匆匆跑来，几个人看着明哲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样子，心里有些讶异。明医生是有名的拼命三郎，永远冲在最前面抵达急救前线，在他们这些实习医生的心目中，明哲是个不需要睡眠的动物。
程时简单地向明哲陈述了自己的判断，向他递过申请单。
明哲点点头，签下字。程时一行人便火速将患者送到CT室。
虽然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程时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明哲的认可似的，心里鼓满了干劲儿，连杨明秀扔过来的大白眼也全当佩服和崇拜的眼神了。
没多久，CT室的医生将检查结果交给明哲。
明哲盯着程时，眼里捕捉不到任何讯息。杨明秀也等着答案，到底是程时对了，还是他错了。
明哲不动声色，转身对患者说，“病人是硬膜下血肿，出血量不小，我们科会联系神经外科进行会诊，如果没什么问题要抓紧时间动手术。”
家属一边抹眼泪一边连连点头。
两人远远地站着，这下杨明秀甘拜下风，撇着嘴对程时说：“还好你聪明睿智当机立断，不然我耽误了病情，明医生非得把我踢出胸外科。”
程时笑说：“哪儿能呀，这病人本来就是我负责的，再怎么追究也不会把屎盆子扣你头上的，你只是磨磨唧唧跟我提点意见罢了。”
杨明秀勾住程时的脖子，“你小子一天不酸我就不痛快。”
程时拿过他的胳膊，转身看向窗外没有一点月光与星星的墨黑天空。
程时是聪明人，他知道杨明秀疑虑的原因，便也不打趣他了，“杨明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好心肠呢，那病人因卡车翻坠导致肋骨骨折，光是骨折还好，回家养着便是，可是偏偏又肺水肿，住了这么久的院花费已经不小了，据我了解他们家挺困难的，都是给人打工的能有几个闲钱又是做CT又是做手术的。我知道你心肠软，希望能减少点不必要的花销，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判断做错了。”
杨明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简直就是个机灵鬼，把谁都看的透透的。”他顿了顿，有些哀伤，“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救世主，只是我家跟这境况差不多，俺爸起早贪黑地跑长途，俺妈就跟在后面上货卸货，每次回家都腰酸背痛腿抽筋的，都不肯来医院看一看。”
程时看着杨明秀苦涩的笑，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发现已经很久没回那个小破县城了，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连电话都忘记打回去。我只想有朝一日能挣大钱，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看着俺爸俺妈倍长脸的样子我就高兴。可是我学艺不精，脑子也笨，心心念念的女朋友也只愿意待在小县城做护士，我终于有一天还是得回到那个县城，像个普通人朝九晚五地生活。”
程时拍了拍杨明秀的肩膀，笑着说：“你还有可以牵挂的人，只要你想打电话，电话那头总有等着你电话的人，无论你是大富大贵，还是一无所有，都有不会嫌弃你，时刻为你张开怀抱，守候着你的人。”
杨明秀看向笑得很坦然的程时。
“而我没有。”
程时终于想到这句最能安慰人的话了，让人觉得自己尚算幸福的方式就是找到比自己要悲惨的人，稍稍地对比一下，那些酸楚都觉得不算什么了。
杨明秀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他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也许太多人都跟程时说过，他能笑着坦白，大概早就免疫了。
程时不知道，和家属交待具体的一些事宜之后的明哲在他们的身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明哲不知道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作祟，扎着他的心痛痛的，他只是想把程时身边的杨明秀换成他自己，这样他就不会像个木桩一样傻傻杵在那儿，连一个肩膀都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