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一瘸一拐地拖着箱子从程家出来,太阳西斜,红黄色的余晖依然刺目,照在满是泪痕的权衡脸上。
严惠兰提着包,眉头深重地站在路边等着他。
权衡看见了她,心里了然,压制着心里的怨怒和痛苦,转头拉着箱子就走。
“权衡!”严惠兰快步走过来,拉住权衡。
权衡挣脱她,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儿!跟我回北京!”
权衡充耳不闻,埋着头往前走,脚上的伤口又裂开。
“你不要妈妈了吗!”严惠兰带着哭腔。
权衡丢开箱子,对着严惠兰怒目急视:“是你不要我了!”
权衡一步步走进严惠兰,“是你透露给韩婧立雪的事,故意让韩婧告诉程时!你答应过我,会永远保守秘密,你答应我的!”
“可是是你先违背自己承诺的不是吗!我让你再也不要见程时,可是你呢,你回来就和他在一起了!你出尔反尔,还要我言出必行,凭什么?”
“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今天在我和程时之间,你必须选择一个!”
权衡狠狠地看着偏执到疯狂的严惠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我要是不选你呢?”
严惠兰冷冷的说:“可以,这街上这么多车,还怕我死不成?”
权衡笑了,一边笑一边泪流不止,那笑声在空气中互相撞击, 破碎, 再也聚拢不起来。
“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和程时永远在一起了。”
严惠兰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权衡的心也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母子俩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漆黑的甬道,沉默着对峙,陌生得令人窒息。
严惠兰悲凉而残忍的声音穿过重重黑暗,在权衡的耳边轻轻扣着。
“你为了程时,宁愿让我死,可是程时为了他姐,也是宁愿让你死的。”
绝望、生气、畏惧,权衡就像被火围住,只能自身打转。他心里感到空虚、悲哀,头上昏淡阴郁的天色,身下重浊乌黑的海水,两者渐渐逼近,身在其中的他彻底崩溃了,并且崩溃得踪迹渺然,无声无息,如同过眼云烟的梦境。
“妈,我恨你。”
严惠兰去拉着权衡的箱子,丢给权衡一个孤绝的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背影。
权衡回望着程时的家,唯一给过他幸福的地方,此刻在光的笼罩中像细沙一般在眼前被风吹散去。
他的心疼的抽搐,终于转身随着严惠兰离去。
眼泪一一粒一粒地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他不愿擦干,也不愿停止哭泣。很快,衣领下湿润了一片。那深深浅浅的颜色带着某种黑暗嘲讽的气息,冲着权衡微笑。
许莹坐在火车上,把头抵在玻璃窗,无神地看着窗外。
对面的王进扯过窗帘,想要替许莹挡一挡阳光,许莹却又扯开,把自己暴露在强烈的光线之中。
她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潮湿得发霉,浑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权彦平买了三份饭,放在桌上,三个人却都没胃口,任由它冒着热气。
“小莹,我们去哪里?”王进愣愣地看向许莹。
许莹没有说话,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
“小莹,你不要哭……”
她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她回头对权彦平说,“叔叔,上火车之前我买了两张新的电话卡,我还给你挑了部手机,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权彦平接过许莹递来的新手机,“小莹这……”
许莹打断他,“以后,我们一起重新生活吧,叔叔不嫌弃的话,我以后……想嫁给王进。”
权彦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因欢喜而热泪盈眶,“好,好。只是……委屈了你小莹……”
“我喜欢王进,哪里委屈我了?”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权彦平望向王进,王进傻不愣登地看着他们俩高兴的样子,嘴角也咧着笑,“我的傻儿子,真是傻人有傻福。”
一阵鸣笛声,火车缓缓开动了。
许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人群,房屋和那个城市高耸的楼厦,直到它们消失在她泪眼朦胧的视野里。
这个城市再也没有许莹,那个一颦一笑都带着善意的女生,踏上了颠沛流离的旅途,那是她惩罚自己的选择。
“再见,程时。”
她轻轻地在心底说着,生怕惊动了什么。
“小时,听妈妈的话,去把权衡找回来吧。”
蔺焕萍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儿子,无声地淌着眼泪,恨不得立刻替这个倔强的孩子做了决定。
“这个电视剧明明这么好笑,为什么我这么难过?”
程时看着妈妈,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想不开,立雪不会怪你的,你自己心里不要有负担,权衡和立雪都已经过去了,他能选择顶着一切压力和你在一起,难道还不能说明他对你的心意吗?”
程时咬着鲜红的嘴唇,仿佛再用力就能渗出血来。
蔺焕萍摸了摸他的头发,“妈妈都能体会到,你和权衡相处了这么久,还没我这个局外人看得通透?”
“可是……”
失去权衡的程时终于开始动摇和害怕了,如果权衡真的因为程时一时的脑筋转不过来弯而永远地离开了他,程时会后悔一辈子。
程时掏出手机,准备拨权衡的号码,可是突然响起的铃声阻止了他。
陌生号码,他按下接听,声音变成一束冷冷的气流从听筒流出,穿透程时的皮肤,直达程时的心脏。
程时放下电话,像一根木头戳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了,小时?”
程时心痛得像是被刀刃一点点划开,钝重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只感到它在滴血。
程时赶到俞川的时候,看见拿着“引”字白纸帖的执事在烈日底下穿梭,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人们身着黑衣,在祭奠的灵堂叩拜。
眼前有黑白的帷幔随风飘荡,耳边是敲锣打鼓的重重哀乐。
程时颤抖着走进俞川,所有的桌椅盆栽柜台都被撤走,只剩正中高台上那口红漆棺木。
黄白的花拖着灰白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笑着,眼角堆起了纹路,那样安详慈爱。
给他打电话的前台张姐迎过来,“程时,你来了。”
“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