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秀用手替杨芸擦掉眼泪，动作温柔，眼里除了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你怎么这么傻？”
杨芸抬头看着他，看来他已经猜到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谢谢你，杨芸。”
“只是下次，别再为我做这些事了。”
“我害怕……”
杨明秀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杨芸已经明白了，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拒绝了，不要对他好，就是不要再喜欢他，原来杨明秀这个大傻瓜，一直都知道啊，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程时终于知道了杨芸铤而走险的原因，她居然不惜承受牢狱之灾也要及时凑够钱拿来给杨明秀的女朋友救急，那是和她毫无关系甚至应该令她嫉妒的女人，程时震惊之余，只能长长地为杨芸叹息。
他又看了看明哲，明明没什么表情，但程时觉得他现在一定难受的不得了，只能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令程时更加同情了。面对喜欢的人却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应该很痛苦吧，他们这些人，有一对能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的，就是程时最大的祈盼了。
第二天，程时的祈盼就成真了。
昨晚的事情四个人闭口不谈，以免走漏风声，让杨芸陷入糟糕的境地。
权衡照例提着好吃的来他们科，每个人看到他都喜笑颜开的。程时以为经过昨晚的歇斯底里，权衡不会再来找他了，没想到他这么锲而不舍，而程时却一逃再逃。
曾经在韩婧面前叫嚣着什么也没办法拆散他们的程时，像一个守护着自己领地的雄狮子的样子，早就不见了，而当初畏缩着左右顾虑不敢向前的权衡却变成了程时最初的样子，听凭心里的声音，爱的任性而理所应当。
权衡看着程时心无旁骛地给患者量体温，嘴角不自觉扬起，这一刻他庆幸自己还能再看见程时，即使不和他说一句话，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十年没见，你的脸皮也练得越发厚了。”
程时结束手头上的工作，错过权衡的身，准备去前台找杨芸。
权衡跟在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如果要爱你，脸皮薄是没有用的。”
几个竖着耳朵的医生和护士都被水泥浇筑了似的张着嘴一动不动，这样爆炸性的新闻终于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疑窦。原来一直以为程时和明医生关系暧昧，没想到程时和这个每天都来看他的检察官才是真的有一腿。果然帅哥都去搞基了，剩下的这些糙汉直男和大龄剩女只能唏嘘地抱团取暖了。
程时没理他，权当自己耳朵聋了，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他到了导诊台找到杨芸，“把昨天入院的患者病例调出来给我看一下。”
杨芸哦了一声，还没把资料调出来，科室门口那边吵吵嚷嚷的进来两个人，杨芸目光一滞，手掌颤抖着握了起来。
“杨芸！杨芸！给老子滚出来！妈的！”
那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呸了口痰，面红耳赤的脸不停地抽搐，眼角的刀疤看着怪骇人的。身后跟着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粗金项链，镶钻的手表，手臂上布满了文身，整个一副二流子的德行。
门口的患者见状都纷纷避开，那两个人耀武扬威地走进来，一路骂骂咧咧的。
“杨芸，你认识他们？该不会是你的那些卖主？”
杨芸咬着牙摇摇头，从导诊台出来，朝他们走过去。
“你们来干嘛！我不是说过，你们敢来这里一步，你们就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拿了！”
“哟，我的姑娘，爸爸来看看你都不让了？”这个自称是杨芸爸爸的人笑嘻嘻地，却让人看着瘆的慌。
“爸，跟这个臭娘们废话什么，拿了钱咱们赶紧走，我最讨厌来医院了。”身后的男人嚼着口香糖，一脸不耐烦。
“怎么跟妹妹说话呢？她可是咱们的摇钱树，咱们爷俩还得靠着这棵树养活呢！”
那个老男人咯咯咯笑起来，然后笑意渐渐收住，伸出手，眼里迸出阴鸷的冷光。
“没有。”杨芸别过头，不卑不亢。
“没有？”老男人慢悠悠地说，“我可是听朋友说你把好些高档的药出手给他了，你应该小赚一笔吧。你怎么能背着爸爸干这种龌龊事呢，不过谁让我是你爸呢，把钱给我，我替你销赃了。”
杨芸看了看四周，还好大家看见这边的情况不对都避的远远的，应该没听到，不然就麻烦了。程时和权衡这时候过来了，站在杨芸的旁边。
“你们是什么人？”程时戒备地看着他们。
小男人恶狠狠地朝程时吼，“关你屁事，不想死赶紧滚远点儿！”
“哎嘿嘿，一看就是咱们小芸儿的同事呀，对你妹妹的同事态度要客气点，以后说不定是你妹夫呢。”
程时心里一阵恶心，看着这只不好相与的笑面虎，背上一阵凉意，“杨芸，他真的是你哥，还有这个人，不会是你爸吧？”
杨芸脸色煞白，还是点了点头。
程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个男人，他无法想象杨芸会和这样的两个人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到底拿不拿的出来呀杨芸！哥哥等的不耐烦了。”小男人走近杨芸，用两根手指托起了杨芸的下巴。
“我说了，没有。”杨芸一咬牙，打开她哥哥的手，“每个月的工资都给你们还不够吗？你身上的哪一件东西不是我的血汗钱！你们两个男人，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现在还跑我工作的地方来伸手要钱，你们还要脸吗！爸爸？哥哥？我呸！叫不叫人恶心！”
啪——
老男人粗厚的手掌抬起落下，杨芸被扇到了地上，脸顿时肿了起来，金戒指也在脸上刮了一道血印子。
“贱货！老子把你养这么大，翅膀硬了，敢顶嘴了！问你要两个钱怎么了！你哥哥老婆都没讨，还不是你个扫把星害的！不去卖，非得挣这什么体面钱！”
“我看你这个婊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以为哥哥吃软饭的，我操！”
程时立即去扶起杨芸，对着他们咆哮：“你们他妈还是人吗！畜生！”
正要对杨芸施以狂暴的老小男人停住了，转而把矛头指向程时，刚想朝他挥拳头，就被突然飞来的一脚踹翻在地。老男人肥肉横生，把小男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个人像皮球似的在地上掸了掸灰，爬起来看着敢打他们的人。
杨明秀冷冷地说：“你们敢动杨芸一下，我跟你们拼命。”
于是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忽而杨芸奔向诊台，拿了一个干净的针筒，尖细的针头闪着寒冷的光。她拿着针筒加入了战斗，一针针扎在那两个男人的身上，动作毫无迟疑，快准狠，杨芸就像一个残忍嗜杀的冷面杀手，想要把他们扎成浑身是洞的筛子。那两个男人都停止了打斗，痛苦的惨叫响彻整个科室。
人们吓得一声不吭，包括权衡，程时和杨明秀，都有些愣住了。杨明秀反应过来，才冲过去抱住了杨芸，如果这么扎下去，麻烦就大了。
杨芸不停地挣扎，哭喊着，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好了，好了，杨芸，没事了没事了。”
杨明秀紧紧抱着杨芸，温柔的声音在杨芸耳边响着，浑身颤抖的杨芸终于慢慢停了下来，瘫软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也扎伤了自己，手掌汩汩地冒着血。
另外两个男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医生！医生呢！血，我流血了，老子流血了，赶紧给老子过来！”
他们继续叫着，“杀人了杀人了！你们还不叫警察！这里有人要弑兄杀父了！还不报警！哎呦好痛——”
杨芸冷冷一笑，眼泪忽而干涸了，汗湿的头发黏在头上，护士帽瘪瘪地盖在头上。
权衡走上前，蹲下，把自己的证件出示在他们眼前，他们愣了一下，权衡笑着说：“有什么冤情，跟我说。”
“你都看到了，我要告这个不孝女杀人行凶！”
“你倒是挺懂的，看来经常犯事啊，可是脑子有点笨，我来给您分析分析您现在的处境。根据刑法第260条，您犯了虐待罪，虐待罪是指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经常以打骂、捆绑、冻饿、限制自由、凌辱人格、不给治病或者强迫作过度劳动等方法，从肉体上和精神上进行摧残迫害，情节恶劣的行为。应处2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如果引起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2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您看您占了几点儿？到了什么程度？”
老男人笑了笑，“呵，别想拿这些玩意儿吓唬老子！你有证据吗！”
“杨芸就是最好的证据哪。2015年12月27日，咱们国家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根据此中国第一部反家暴法，可以追究您以下几桩刑事责任，第一，虐待罪，这个刚刚说过了，第二，侮辱罪，家庭暴力实施者使用暴力公然贬低其他家庭成员人格，破坏其名誉，情节严重的，构成侮辱罪，应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管制或剥夺政治权利。第三，故意伤害罪，家庭暴力实施者故意非法损害他人身体健康的，构成故意伤害罪，如果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或致人死亡的，按照刑法最高可判处死刑。您听懂了吗，犯罪嫌疑人？”
那人气恼，“你放屁！我的女儿我自己不知道吗，老子就是把她打死，她也不敢上法庭告我的！”
权衡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啊，犯本罪的，告诉的才处理，所谓告诉的才处理，是指被害人要向人民法院提出控告，人民法院才处理，不告诉不处理。本条这一规定，主要是考虑到虐待案件发生在家庭成员之间，被虐待者不希望亲属关系破裂，更不希望诉诸司法机关对虐待者定罪量刑，因此要充分考虑被虐待者的意思。”
“所以赶紧滚开，不要管老子的家务事！”
权衡笑笑，“可是……根据本法第98条之规定，如果被虐待者受强制、威吓等而无法向人民民院起诉的，人民检察院可以提起公诉。被虐待者的其他近亲属也可以控告，有关单位和组织也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检举揭发干涉，由人民检察院查实后提起公诉。犯本罪，致被害人重伤、死亡的，不适用‘告诉的才处理’的规定。我看杨芸女士被吓得不轻，大概是被你们私下威吓很多次了，杨芸估计也有个把亲戚吧，随便问问也出来了，咱们这家医院可是全程目睹了您‘家暴’的全过程，有关单位和组织的检举也具备了，只欠我们这个检察院的东风了。”
“你！”
“怎么，想威胁恐吓检察官吗？”
那老男人在社会上混的多了，眼力劲是有的，眼下如果再纠缠下去吃亏的一定是他们父子俩。他眼睛转了转，忍着疼痛和儿子从地上爬起来，肥硕的身体因疼痛颤颤抖抖。
程时对着他们厉声道：“如果你们要检查和就诊，不好意思咱们医院今天不开放兽医门诊，出了咱们大楼往左拐有个殡仪馆，去那儿吧，一条龙服务，保证您俩满意。”
那个小男人想冲上去揍程时，但是身上太疼，完全使不上力气。老男人也拦住了他，“杨芸，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的。咱们走！”
“可是！”那个小男人还是心有不甘。
但老男人瞪了他一眼，便只好悻悻地按着伤口出了胸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