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秀去银行存钱,程时自己一个人去了明记。
照例点了一份土锅仔鹅,冬天和锅子最配了,冒着烟的火锅顿时焐暖了程时的身体,吃的他酣畅淋漓,好想扬天长啸一个饱嗝儿。
他放下筷子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程时没有看他,早在他进这家店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个人尾随着进来了。
程时淡淡说:“检察官都这么闲吗?”
“比医生好一点,没有官司就和放假没区别。”
“早知道当初也填个法律专业了,现在累死累活的还没几个钱拿。”
“可是我觉得,你倒是乐在其中。”
“是吗。我有一个问题想咨询检察官,跟踪他人,窥探他人隐私,刑罚上面是怎么判的?”
“这得看作案人的作案目的,如果他动机不纯,欲图不轨,自然是有罪的,如果……他只是想靠近他爱的人,那么他,是无罪的。”
“因为伟大的爱情,所以令人觉得不胜烦扰,也是无罪的是吗?”
“即使有罪,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火锅下的酒精燃起的火苗被风吹了两下,挣扎着熄灭了,火锅也不在冒着焦烟了,程时抬眼和那个人四目相对,那个人的脸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时隔十年,程时终于有机会好好观察权衡究竟长变了没有。
和自己一样,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细纹,嘴角多了似是而非的笑意,其他的还和曾经一样,即使时光变迁,他依然能一眼辨认出他,甚至只看眉梢,眼角,鼻梁,耳垂,任何一块不全面的部分。
因为那是日夜在心里描摹的画像,不知疲倦地一笔笔描绘,早已镌刻心底,而这都是他不知不觉的作为。
“我吃完了,先走一步,检察官您随意。”
程时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情感,快速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明记。
权衡依然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就像许多年前,权衡搬家之后,每日都跟在程时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身影,只是那时候,他害怕程时发现他,而如今,他渴望着程时能回头看他一眼。
程时瘦瘦的身体迎着夜风行走,不紧不慢,他居然因为权衡跟在身后,心里莫名觉得十分安全,并且舍不得快速结束这段路程,于是装作饭后散步,悠闲地四处张望。
忽然迎面一辆摩托车飞速朝程时开过来,程时一饱反应就慢,愣是站在原地不知道避让,好在身后权衡眼疾手快,一把将程时揽进怀里,转身,摩托车几乎擦着权衡的背飞驰过。
程时惊魂甫定,然后破口大骂了那个不长眼的摩托车司机。
程时平复下情绪,才发现依然被权衡紧紧搂着,他的额头顶着权衡的下巴,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方。什么时候,权衡又长高了,而他自从二十岁之后就没长过。
“你可以……放开了。”
权衡却充耳不闻,把他的大衣掀开,将程时塞进了他的怀里。
程时挣扎,无奈权衡像个紧箍咒似的越挣越紧,勒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权衡……”
程时突然觉得权衡的心里特别的难受,就是这么没来由地觉得。他的拥抱让程时觉得,他害怕,孤独,担心失去他似的。程时的鼻头一酸,眼泪涌上眼眶。是同情,还是感同身受呢?
权衡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像个孩子一样苦苦恳求。
“程时,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程时的眼泪随着这句话掉落,但他借着权衡的衣服轻轻的拭去了,他用了强大的意志力忍住泪水,抬头看着权衡,以一种极致冷静的眼神。
“权衡,我们回不去了。”
权衡的眼泪也滚落着,打在程时白皙的脸上,“为什么!当初是你让我走的,不是我离开了你!你这么绝情,可是十年了,我还是没有忘记过你!我以为我会恨你,可是我发现,我还是爱你,无论是十年前,十年后,还是那么痛苦难熬的一整个十年!”
程时企图挣开权衡,“你放开我!你爱我又怎么样呢!你爱我,我就得爱你吗!我表达的不够清楚吗?你不是喜欢一声不吭地消失吗?你不是想永远地离开我吗!我成全你!我成全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权衡,我不爱你,不爱你!”
权衡泪如雨下,震颤难言,他几乎咆哮般对着程时吼,“你爱我!你以为你的谎话我会信吗!你一定还爱我!”
权衡吼得越大声,越显示出心里的没底气,越把自己的束手无策暴露无遗。
“权衡,我们还回的去吗?”
程时一点点从权衡的怀抱里退出来,那两人之间残留的温度渐渐被夜风消散,程时转身的一刻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于是头也不回地飞快跑着。
只剩清冷的月光下,昏黄的路灯旁茕茕独立的身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偶尔路过的人向他投来奇怪的眼神,窃窃地说着他刚刚亲了一个男人,而他一动不动,仿佛就要这么站到地老天荒。
程时一边跑着一边哭,夜风像一把刀割在脸上,眼泪和残留的血迹一齐流进了程时的嘴里,像吃了剧毒的药似的,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跑到住院大楼下面才慢慢停下,他担心地回过头,还好,权衡没有追上来。就这么一瞬间,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乡下和权衡躺在一张床上,说完那个凄美的鬼故事之后做的一场噩梦,现在那噩梦无比清晰地浮现,就像昨日的梦境似的。
梦里,他俩都违背了彼此的诺言,程时变成女鬼,说:“我不能再爱你,放我走吧。”权衡变成男人,说:“我不能再爱你,我放你走。”道士手杖击地,追魂音把程时的魂魄驱散,权衡看着眼前的程时一点点消散,丢下手中的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梦境是相反的,程时依然是不能再爱权衡的那个女鬼,只是追魂音驱散的是权衡的魂魄,程时冷冷地看着权衡的魂魄消散,残酷地决绝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哲远远看着站在楼下气喘吁吁不知去哪里的程时,掩饰好苦闷的情绪,向前拍了拍他的头。
“待在下面干什么,不冷吗,上去吧。”
程时看到明哲,立马假装揉眼睛,快速拭去了泪痕,笑着点点头,随明哲回了胸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