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本来还想多陪权衡一会儿,但是杨明秀的夺命连环call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匆忙告别严阿姨和权衡,就以科室有事为由先离开了。
临走时权衡抓住程时的手,但触电似的又立即收回了手。
“怎么了?”程时问他。
“我……你明天早上吃什么,我总是要买的,顺便帮你带一份,你工作很忙的样子。”
“不用了,明医生每天都会让人给科室的实习医生买早饭。谢谢,我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阿姨。”
礼貌的,生疏的,令权衡的心沉到了谷底。
权衡笑笑,“你去吧。”
程时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肿瘤科。
权衡想起往日每天早上和程时一起吃饭的场景,他们看着失败的早餐,像孩子一样无奈地相互傻笑。长大之后,那种傻气的笑容,那种眼里只有彼此,短暂却甜蜜的幸福,他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程时,如果重新开始呢……”
他靠着墙喃喃自语,没法儿给自己一个答案。
程时回到胸外科,在休息室找到杨明秀。
“什么事啊,急成这样?”
却不料杨明秀迎面来一句:“程时,借我点钱!”
程时立马变成盲人,推开想要熊抱自己的杨明秀,“谁?谁在说话?”
“你别这样,我真的有急事!”
“我就知道你急着找我没好事,说吧到底什么事,我总得知道我的钱拿去干嘛了,你要是去为非作歹,我成了共犯怎么办?”
杨明秀大喜,“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好哥们儿,亲一个。”
程时恶心地推开他。
杨芸说:“他女朋友的父亲生了重病,现在急需用钱,他们家条件不好,几乎花掉所有积蓄了,这没办法了才向杨明秀开口。”
程时淡淡问,“是能治好的病吗?”
杨明秀叫道:“程时你说什么呢,那是我未来老丈人,即使治不好,也要想尽办法去治的!”
程时摇摇头,没办法,杨明秀认死理,这还没结亲家就没头没脑地旅行起女婿的职责了。
“我节衣缩食,也就存了几千块,还是从我生活费里克扣的,我舅舅他们自从我进入规培期就没给我打过钱了,我待会儿拿给你。”
杨明秀盘算了一下,“几千块,还是不够啊。我打电话给我爸妈,他们只愿意拿出一万块,以后要是在一起生活了,脸面上多不好看。”
程时知道杨明秀的爸妈是不太赞成他和那个女孩儿谈恋爱的,囿于儿子固执,拿出一万块也是仁至义尽了。
杨芸说:“我的积蓄也是少得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你女朋友要的数目一时间也是拿不出来的,就算你发动科室募捐也是杯水车薪,还因此背下一屁股人情债。”
程时问道:“他女朋友要多少?”
杨明秀颓唐地坐下,“十万,这么短的时间,不偷不抢,我去哪里弄十万块?我要是拿不出来,恐怕她也跟我过不下去了。”
杨芸和程时都只能无奈地叹息,杨明秀站起身,失落地走出了休息室。
程时担心地说:“他这样,不会有事吧。”
杨芸说:“不会的,看着他跟个软骨头似的,其实坚韧得很,他现在需要静一静。”她顿了顿,看着杨明秀无助的背影,眼里闪过一道不可捕捉的光,“会有办法的。”
明哲的办公室。
杨芸不好意思地说:“明医生,我能不能……预支这个月的工资?”
“这才月中,按医院规程,是不可以的,你缺钱了吗?”
杨芸点点头,“发生了点儿事,需要用钱。”
“我先借给你好了,要多少?”
杨芸想起明哲大骂了杨明秀,这下又把钱借给他,而且是通过杨芸,杨明秀肯定觉得尴尬,两人若是因此生出嫌隙就不好了。
杨芸连忙摆摆手,“不用了明医生,也没那么急。”
说完便退出了办公室,此时杨芸的心和杨明秀一样焦躁,她一个小护士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杨明秀呢,如果她有三头六臂,就去抢银行了。她知道,全身心都投入在杨明秀身上的她自己,已经有些病态了。可是看着杨明秀手足无措的样子,而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她就难受的不得了。
她一定得想到办法才行,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煎熬。
明哲在电脑上百度了一下十月份的节日,全国高血压日,世界视觉日,世界精神卫生日,国际盲人节,世界传统医药日……
明哲抓着自己的头发,怎么十月份都是这些节日,难道是我的电脑只能搜到医学方面的节日?
明哲又仔细找了找,“情人节,2月14日,正月十八……这也太迟了。”
眼下只有十月底的万圣节了,现在这种洋节日也挺有氛围的,要不就定在这一天?可是,要怎么说呢?
明哲透过电脑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摸了摸自己密密的胡茬,开始在抽屉里到处翻找,终于找到被他搁在杂物里的都快生了灰的剃须刀,揣在口袋里,去了洗手间。
他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把自己的胡须仔细清理了个遍,鬓角下颌都没有放过,整个人总算显得年轻了起来。
他得意地着着自己尚算帅气的脸庞,就像在欣赏一块被雕琢过的璞玉,“啧,平常也没发现自己这么有魅力啊。”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像是想起什么,打开水龙头,掬了点水,给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理理顺,做了个八分头,时下新潮的复古造型。
明哲本来眉目就生的好看,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英挺的鼻梁,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且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莫能仰视的强势。
然而帅不过三秒,他捂住嘴偷笑得不能自已,像个……傻逼似的。
他笑了半天才缓过来,咳了两声,脸红红的,像扑了大红脂粉似的。
“打扮一下,还是能看的呀。”
明哲沾沾自喜地端详完自己,开始准备正经事。
他严肃了一下,看着镜子里面目表情,无比肃穆的自己,渐渐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变成程时可爱的肉嘟嘟的脸,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明哲脸越发地红了,他准备了好久甚至在纸上打了草稿的告白词儿此刻派不上一点用场。
那就随心所欲,把想说的说出来就行了,镜子里不是他,就当做演习好了。
“那个……”
明哲还是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有些冒汗。
“我……”
明哲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行,他握紧了拳头,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笨舌头。
他想到了什么,取下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戒指,突然觉得心里溢满了勇气。
“这是,我很多年前,在大学的时候买的戒指,本来是想送给你的,但又觉得送给你戒指很奇怪,你一定会觉得我有病,所以我很没用的,一直戴在了身上。现在我想交给它真正的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这么笨,一定还是不明白,我这么聪明,却也花了十年才弄明白,弄明白自己的心思。不过,不算太晚吧,你还在我的身边,我也没有离开过你。第一次对你动了不寻常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呢?我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很早很早以前,因为我爱你这件事,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
“喂,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跟呆瓜一样一点也感觉不到吗?为了每天跟在你身后去勤学楼自习,我都放弃了打篮球这种比自习好玩多了的事情。大半夜不回寝室,你一个人在图书馆睡成猪,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坐公车,去食堂,听讲座,偶然碰到你,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多兴奋吗?我虽然总欺负你,但是我的脑子里,心里,眼睛里,全部都是你的样子,笑的哭的愤怒的可爱的样子,日日夜夜想你几十次,我真的快要疯了。”
“但是看到你,我好像什么都好了,除了高兴就是高兴。后来我进入工作,你还在大学里逍遥,那段时间我特别痛苦,你完全消失在我生活里的感觉,让我非常害怕,那个时候我的老师经常骂我,就是因为想你把自己想成智力障碍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我知道,你心里住着一个人,我可能比不上他。可是如果你是一条渴望自由的鱼,那他无异于一座孤岛,他可能在守候你,但是你这条鱼一旦登岛,难道不会渴死吗?比起岛屿,你更需要的是能够避过风浪的港湾,那里虽然暗潮汹涌,虽然会有被渔人打捞的危险,可是那么广阔因而令你觉得只身一人很孤单的大海深处,我知道你是厌倦的,你能选择的,只有海港,不需要岛屿提供的以夺取你生命为前提的安全感,你适合不大不小的,充满冒险和激情的一方天地。”
“我这么说情敌好吗,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只想拥有你,这样的欲望,非常强烈。我爱你,总有一天你会因为我爱你,而爱上我的。”
明哲有些泪意,他取下的铂金环戒,内侧刻着“日月”的字迹,他郑重地伸出手,环戒安稳地躺在手心,仿佛在等着主人接过。
耳后忽而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呼啦啦地仿佛浇在了明哲的头上。
短暂的时间,明哲惊恐的眼里弹幕似的穿梭过以下猜测。
——这里是科室的私人洗手间,只有一个隔间,一般病人不会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如厕的,实习医生知道这是领导阶层的专用卫生间,他们都会去科室外面的公厕!
——但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如果是路人,那就装作看不见,他还能把这个对着镜子诉说衷肠的神经病怎么地!
——如果是实习医生,那就威逼利诱地封住他的口,只要走漏一点今天的所见所闻,就不要在这个医院待下去了!
——如果是认识的患者或者领导,那就如实招了,一个三十好几的大好青年没有恋人,到这里非常忐忑地演练告白虽然很心酸,但是可以被理解的!
后面的人一下打开隔间的门,明哲躲避不及,一下被撞倒在盥洗池上,戒指从手中飞落,磕在池子边沿,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进排水槽的缝隙中。
叮咚一声,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