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月三十一日的万圣节，无奈那一天是星期一，正是科里忙的时候，所以杨明秀提议提前过节日，正好大家今天周日都没排班，就一起出去聚一聚。
程时起初不愿意，“洋节日有什么好过的。”
杨明秀勾住程时的脖子，“你是嫌节日多了还是怎么地，万圣节就是咱们出去嗨皮一下的理由，成天闷在医院里你不嫌闷得慌吗，我告诉你啊，你必须去。”
“去去去，不然非得给你烦死。”
“再说，也是为了……庆祝我和杨芸喜结……”
“赶紧走。”程时立马给了个大白眼。
杨明秀嘁了一下，远远看见权衡走过来，忙向他打招呼。
“权衡，今天晚上和我们出去聚餐吧……呃，程时也会去。”
程时给了杨明秀一记，权衡笑着说：“好啊。”
杨明秀在一家和风餐厅定了位置，他和杨芸最早到，其次是权衡，最后明哲和程时姗姗来迟。
权衡隔着玻璃窗看着两个人一起从车上下来，明哲帮程时翻进去的衣领整理好，两个人才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程时和明哲在一起，权衡就会很反感，如果有些动作稍微亲密，他的心就像被刺了一下。
“你们才来，还好没上菜，不然就都凉了。”杨明秀说，“迟到了罚酒，三杯，必须的。”
程时和明哲入座，程时坐在权衡的对面，身边是杨芸，明哲坐在长桌的主位，虽然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但他们已经习惯把明哲置于高一层的位置，所以也不觉得很别扭，只是明哲心里多少有些觉得孤单罢了。
程时说：“不好意思，我和明医生出发晚了，路上堵车堵得特别厉害。”
“说什么都不行，来，我给你倒酒。”
杨明秀果然是搞气氛的一把好手，杨芸也跟在后面起哄。
明哲没有推辞，准备喝酒，程时拦住了他，“你今天开车，不能喝酒。”
程时抓着明哲的手腕，权衡看着他的动作移不开视线，冷冷道：“既然他喝不了，你替他喝吧。”
程时看着权衡阴郁的样子，毫不介怀地说：“喝就喝，六杯而已。”
程时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虽然酒杯挺小的，但六杯白酒这么猛得就下肚，又没吃什么东西垫垫，胃里简直火烧火燎的。
但程时喝酒不上脸，正常的脸色令杨明秀大赞海量，而明哲和权衡都知道，程时现在一定在强忍着。明哲默默将一杯热水推到程时面前，权衡扯了扯领带，有些燥热。
菜上齐了，明哲动筷之后，他们才纷纷拿起筷子开动起来。
明哲说：“我平时，真的很严厉吗？你们就像和一个老封建一起吃饭似的，这么不自在，早知我就不来了。”
杨明秀笑哈哈地说：“哪儿有，哪儿有，这是……尊敬，对，尊敬。”
“现在是私人时间，你们大可不必那么拘束，再说，从明天起，我也不是你们的上司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停了下来。
杨芸问道：“明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哲垂着眸子，吃了一口菜，笑着说，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要调到乡镇医院去支援咱们分院的医疗队伍，明天就出发。”
程时放下筷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明哲，“怎么这么突然？不对，你是咱们胸外科的老大，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了？而且还是乡镇医院，院里是疯了吗？”
“两倍的工资，不去白不去。乡镇医院也需要医术精湛的医生哪，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我去了说不定就振兴了咱们分院，到时候混个院长副院长的当当，比待在这里带你们这群猴子好多了。”
权衡看着红了眼眶的程时，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程时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走了，咱们怎么办？”
明哲心里有些酸涩，他那么渴望留在程时身边，到头来为了这个渴望还是要远离他，“会有新的主管过来带你们，我打听过了，人还不错，总不会比我还严酷苛刻。”
明哲看着三个人黯然神伤顿时颓丧下来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我对你们这么坏，你们还舍不得我，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吗？”
众人被明哲逗笑，杨芸眼中带泪地说：“你的坏就是你的好，我们心里都知道。”
明哲压住哽咽的声音，“也许还会回来的，记得到时候给我接风洗尘。今天就当是给我践行了，而且是我请客，你们抓住机会。”
杨明秀朝明哲比了个大拇指，“太棒了明医生！”转而回头叫了服务生，又添了几个大菜。
饭桌上又恢复了生机。
程时看着明哲强颜欢笑的样子，心想对于明哲来说，离开杨芸比离开医院要更难以接受吧。如今杨芸有了归宿，他更不可能表露心迹了。想到这儿，程时又替明哲喝了口酒，想要借酒水麻痹同情心疼的神经。
而在局外人权衡看来，就像是程时因为明哲的调职而郁闷难解，独自喝着闷酒似的。
杨明秀和杨芸都吃饱喝足，其余三人都各怀心事，吃的很少。
杨明秀还没玩尽兴，摸着圆滚的肚子提议道：“咱们去唱K吧，今晚就是要解放天性，嗨个彻底！”
其余三人表示每意见。
他们兴致高昂地出了饭馆，夜风一吹，程时反倒没有酒醒，更像是后劲上来了，眼前有些绕，走路都有些打飘。
权衡刚想扶着他，却被明哲抢先一步搂住，他硬是在后面愣了半天才满心憋闷地跟了上去。
包厢里灯光乍烁乍晦，程时坐在沙发上眼神迷离，耳边是震天响的舞曲，吵得他快神经错乱了。杨明秀和杨芸疯跳了一阵子，以为把气氛推到了高潮，没想到这三个人都是一副死人脸，不为所动，完全没有调动他们嘶吼怒放的细胞。
杨芸说：“要不，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小芸芸，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玩这个了。”
程时抑制住要作呕的冲动，和另外两个面瘫依然表示没意见。
杨芸笑嘻嘻地转动酒瓶，收力收的恰到好处，不出杨芸意料的，酒瓶口指向了明哲。
“鬼都看得出来你动了手脚。”明哲淡淡地说。
杨芸问道：“杨明秀，看你鬼头鬼脑的，你看出来了吗？”
杨明秀摇头如拨浪鼓，杨芸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明医生，是想要说真心话，还是要大冒险？”
明哲无奈地说：“真心话吧，总比大冒险容易。”
“好，真心话，那我问吧，明医生，你……你是不是喜欢在场的一个人？”
众人都楞住了，杨明秀碰落了话筒，发出耳鸣一般的尖锐声音，突然安静的空气让气氛变得微妙。
在场的只有杨芸一个女的，她已为“人妻”，不可能给自己刨了一个坑，那么明医生就有可能喜欢的是一个男人，这对于杨明秀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又好奇明哲会怎么回答。
程时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杨芸知道明哲喜欢她了？看她的样子，不像啊。
权衡盯着明哲，心里忽而有些紧张，他不想听到明哲的回答。
明哲沉默了很久，微不可察地瞟了程时一眼，才面向杨芸。
“如果我拒绝回答呢？”
杨明秀再次石化，为什么不回答，难不成真有？还是明医生故意跟我们闹着玩儿呢，玩悬念，很有可能。杨明秀忐忑地护着自己的胸的动作放了下来，舒了口气。
程时看着杨明秀不要脸的样子，噗嗤笑了。看来，明哲还是不敢说啊，毕竟杨芸现在和杨明秀在一起了，他也没有理由开口了。
杨芸嘿嘿嘿笑着，“那就只能选择大冒险了。”
“说吧，你要怎么玩我？”
“小伙伴们，今天有恩的报恩，有冤的报冤了。”
然而程时和杨明秀都是胆小鬼，在明哲犀利如刀锋的眼神下屈服了，只有具有娱乐精神的杨芸豁出去了。
“明医生，请你亲一口咱们的程医生。”
杨明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够损的啊小芸芸。”
只有权衡面色铁青，但这是游戏，游戏有它的规则，他更没有立场去阻止什么。他看向身侧的人，程时也是楞在那里，进退维谷。
明哲再次确认，“必须要做吗？”
“当然，游戏而已，不要紧张。”
杨芸把明哲推起来，明哲越过权衡，走到程时的面前。程时看不清隐在黑暗里的明哲的脸，酒精的作用越来越厉害了，烧得他的眼睛血红一片。
明哲定定看着程时，俯身，慢慢凑近他的脸，程时的嘴唇近在咫尺。
杨芸咬着脱掉的外套，满眼都是粉红泡泡，和杨明秀入了戏似的眼睛睁得老大，生怕错过什么细节似的。
程时的头越发昏涨，疲惫的眸子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脸，终于缓缓闭上了，他轻唤出声：“权衡……”
在即将贴住程时的唇的那一刻，权衡咻的一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小哥看着屋内的一幕，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今天周末，我们这里酒水做活动，打五折，不知道你们是否需要？”
程时似乎听到酒字，一下伸出双手，明哲被推得往后倒了倒，“酒！喝酒！我要酒！”
杨明秀起身拿了几瓶酒付了钱，问杨芸：“程时这是怎么了？”
同样不知道程时早就醉了的杨芸也是一脸蒙圈，“醉……了？”
明哲自嘲地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权衡心中苦闷，撬开一瓶啤酒就灌了下去，喝干一瓶又喝了一瓶。
杨明秀目瞪口呆：“权衡又是怎么了？”
杨芸呆呆地说：“我好像……玩大了……”
借着酒劲，权衡点了首歌，坐到了台上，对着竖立的话筒说：“十年前，有个人给我唱了首《礼物》，十年后，我就给那个人唱一首《成全》，我送他的礼物，他给我的成全。”
权衡笑着，台下的杨芸不知道为什么这笑显得这么悲凉。
前奏响起，程时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那个模糊的身影好熟悉，直到声音响起，他才知道那个人是谁。
看着你和他
走到我面前
微笑地对我说声
好久不见
如果当初没有
我的成全
是不是今天还在
原地盘旋
不为了勉强可笑的尊严
所有的悲伤丢在
分手那天
未必永远
才算爱得完全
一个人的成全
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
这么多年
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成全了
你的潇洒与冒险
成全了
我的碧海蓝天
他许你的
海誓山盟蜜语甜言
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
成全了
你的今天与明天
成全了
我的下个夏天
权衡一边唱一边落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程时两个人，所有痛苦悲伤，喜悦甜蜜的过往在他们之间流转。
程时在权衡唱毕的时候，合上了眸子，有泪轻浅地顺着眼角滑落。大概是一场梦吧，他生命中所有的十年都是一场梦。
几个人又唱了一会儿，已经接近凌晨，第二天还得打早上班，不能在疯玩下去了，他们准备打道回府。
深夜的风冷到骨子里，程时犹如醍醐灌顶，又在包厢里睡了一会儿，此时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阳明秀和杨芸招了辆计程车，准备回医院宿舍，先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明哲拉住程时，“我送你回去。”
权衡也拉过程时，“不用劳烦你了，我房子就在这附近。”
“住在你的房子，恐怕会不方便。”
“他醉成这样，没人照顾会更不方便。”
程时被两个人拉扯来拉扯去，晕头转向的。他看向明哲，笑着说：“学长不用担心我，你先回去吧，我……”
程时从明哲的手掌里抽出自己的手，打了个嗝儿，朝向权衡，眼神朦胧，“我有话，要和他说。”
明哲怅然若失，望着投向权衡怀抱的程时，嘴巴抿成一条缝，转身走了。夜风撩起他的大衣，背影显得孤单零落。
权衡说：“走吧，我背你。”
程时没有拒绝，趴在了权衡的背上，就像小时候赖在权衡哥哥的背上不肯下来一样。权衡背起他，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权衡觉得并不吃力，一步步走得很是稳当，生怕颠簸到他。程时把脸贴在权衡的脖子，那里有好闻的味道，和源源不断的暖流。
街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合二为一，漫步在时间的荒野上，哪怕路途没有尽头，权衡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