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睿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徐有道,淡淡道,“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
这种眼神,冷静、嗜血,阴沉,深得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丝丝的情绪流转。寒意如刀的感觉,凌厉得令人恐惧。
徐有道心头大惧,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由衷地,卑躬地,深深弯下身子。国师没有说错,只有这样杀伐果决,断情断念,运筹帷幄的少主,才能真正带领他们完成复辟龟兹国的重任。
宁修睿缓缓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白茫茫一片的苍茫雪景,沉声道,“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改变了许多,令我很失望。所以,那三根手指,不仅仅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也是提醒你别忘了背负的国耻血恨。你要记得,当年你们是如何在故城前立下誓言的,也要记得当年龟兹国是如何血流成河,惨遭屠戮的。”
徐有道如遭雷击,佝着身子,脸上一片肃然,自愧颤声道,“辜负少主厚望,罪臣甘愿领罚。”
宁修睿正面转向他,冷肃逼人的气势直面倾轧而来,“我等了这么多年,此番回来,便不会再让那个懦弱无能的宁修睿出现。”
“债,要一笔笔的算,仇要一个个的报。”
“至此你随我行事,谨记着论利害,不论是非。论成败,不论顺逆。论结果,不论手段。”
徐有道心底燃起熊熊烈火,眼中是绝对的忠诚热血,他字字铿锵道,“臣徐有道,任由少主差遣!”
宁修睿冰寒冷酷的面容渐渐覆上一层风轻云淡的疏离伪装,淡淡道,“起来吧。把手指包扎一下,明日便跟胡广一起去看看沈锦文查到什么程度了。”
“是,少主!”徐有道应声。他彻底明白,如今并非宁修睿伪装少主,而是他们忠心盼望的少主在伪装那个懦弱的宁王。
雪,下了一整夜。
次日,关城将军院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屋顶上,沈锦文正眯着眼睛出神。
屋顶上的沈锦文瞬也不瞬的盯着银针,黑色的长睫斜飞。心,在这一瞬生出剧烈的震荡。她想起她爹常常说的一句话,“身份地位是天生的,可——命不是!”
如果这个“命”指的不是命运,而是指的是命脉呢?
如果命脉是可以通过人为的外在能力改变,那么人的脉象是不是也有法子能够修改?
如果脉象可以“作假”,那么不仅仅是这几个将士的脉象遭到了更改,包括宁修睿的脉象是不是也被人同样修改过?
能够有这样能力的人,苍茫人世间,沈锦文有且只认识一个,那就是她的亲爹!
沈锦文呼吸一窒,心头如被一块大石压着,闷得透不过气来。有没有可能,她爹如今就在关城里?有没有可能士兵“怀孕”的案子,他是有参与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的?
她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直到太过用力致使指节发白,她依旧继续用力握拳,似乎想从虚无中抓住什么可靠的东西,来证明她是清醒的。哪怕是痛感,她也不介意!
“沈兄,你在这里想了整整一夜,可是发现什么了?”莫乘风跃上屋顶,关切地握住她颤抖的双肩,担忧道。
沈锦文表情微变,她身子往后退一步,“我想我找到线索了。”
莫乘风稍微松口气,“那就好。时间紧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你和胡广约定的时间,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沈锦文松开满是汗水的拳,目光沉定道,“想好了。”
“你——”莫乘风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道,“你这次不需要和那个病王爷商量吗?”
沈锦文轻轻阖上眼睛,“我答应他,这次凭自己力量破案,绝不让他失望!”
莫乘风挑眉,英气的眉宇里有些不满的意味,“这案子本是他的,你帮忙也就算了,怎么现在更得寸进尺全成你的责任了?危险你都扛了,脏活累活你都干了,那他做什么?难不成就天天躺在床榻上,好吃好喝好睡?”
沈锦文桃花眼里闪过什么,她认真道,“莫兄你不明白,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来之前,宁修睿便和她商量好,破案一事全部交给她,而他一定会抓住徐有道的把柄,将他送入大牢!
她难得有机会立功,自然要做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去对付更难对付的凶犯!
加上士兵怀孕这个案子本身就诡奇至极,沈锦文心底隐隐坚信,极其有可能和她爹有关。如果真能够在关城找到她爹,不论案子如何,至少她能够找到医治宁修睿的人,把他的病魔给彻底根除了!
这样一来,沈锦文就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担心他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可怕的嗜杀魔鬼。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压力别太大了。有句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莫乘风将准备好的热酒递给她。
沈锦文没有去接酒壶,而是表情凝重地站起身,问道,“那个韩武怎么样了?”
莫乘风挑了挑眉,脖子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死,不过也离死不远了。他肚子又大了一圈,如今像是要生娃的妇人,而且他肚子的东西,真的会动!”
“真他娘的诡异!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打死也不会相信男人居然也会怀孕!”
沈锦文眉心拧紧,格外认真道,“韩武肚子里许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但是他没有怀孕。”
莫乘风无奈拎起酒灌下一口,满脸愁容道,“你说他没怀孕没用,关键是能不能帮他把这个诡异的肚子给去了!别继续再长大了,我都看得头皮发麻,觉得他的肚子随时会被撑爆!”
“你说之前消失的六个人很有可能也是这个情况,可是我在军营里并没有找到他们的痕迹,甚至尸首都没有找到。那他们去了哪里了?还是说已经和他们肚子里的东西一起被胡广处理?”
沈锦文脸色越发沉肃,她抿唇道,“极有可能就是这样。不过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我先试试,能不能控制住他肚子里的东西。”
“你真有办法?”莫乘风好奇道。
“我试试!”沈锦文站起身。
二人先后重新进入房间,房间里的韩武此时还在不断的挣扎,他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金纸,痛苦地满头大汗青筋暴突,一直捂着肚子挣扎呜咽。
沈锦文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韩武的身体,她不由得身子一僵,表情认真专注至极,“来搭把手,把你的匕首过个火!”
莫乘风不敢含糊,很快便手脚麻利地将随身带的匕首在蜡烛上烧了几遍,他好奇问道,“他身上没中毒中箭啊,你要匕首做什么?”
沈锦文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的答,“用匕首把他肚子剖了,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莫乘风惊得半响合不上嘴巴,面色凝重地拉住她,“沈兄,你可别胡闹!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验的尸体!你这样做,分明是要取他的命!”
沈锦文侧眸看他,桃花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决然,她只说了五个字,“你信不信我?”
莫乘风急得满头大汗,“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你如此行事,恐怕就算他死了,也不一定能破案。”
沈锦文眯了眯眼睛,也不再多解释什么,而是瞅准了空隙,猛地抢过他手上的匕首,而后朝着床上的韩武刺去。
“快住手!他真的会死!”莫乘风大惊,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拦她。
锋利的匕首在韩武隆起的肚子上刺下去,紧跟着便是床上的韩武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啊啊……啊……”
沈锦文皱眉,命令道,“快!用布条堵住他的嘴,当心他把舌头咬断了!”
莫乘风已经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听她吩咐,不但去堵了韩武的嘴,还帮助沈锦文按住了他的身体,令他不能继续乱动。
沈锦文眼神锋芒毕现,全神贯注的盯着韩武肚子里滚动的“东西”,同时手指翻动,亮出银针在匕首周围布成一个圈,挡住所有的血脉流动。她动作快准狠厉,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只有她鬓边滴下的冷汗,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这个“东西”了!
她一定会抓住“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它在动!它想逃跑!”莫乘风看得心惊胆战,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头皮发麻。
沈锦文眯起眼睛,锁定目标,忽而下一刻迅猛出手!
哧——!
匕首拔出,再狠狠刺入韩武腹部,划出一条血口子!
沈锦文眼睛倏地睁大,万分惊喜道,“终于,抓住了!”
莫乘风一听,顿时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不适,他伸过头去看,一双英气的眼睛震得极圆,下一刻,他再也忍不住,甚至顾不上照顾受伤的韩武,而是冲到门口,剧烈地吐起来,“他娘的!是什么鬼!恶心死老子了!”
沈锦文面色认真冷肃,她先将匕首上血淋淋还在蠕动的“东西”用桌上的大碗扣住,而后快速地处理韩武的伤口,“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就说能够在短短几日时间,就能够使得人有鬼胎之形的,我听过的就只有一个方子。”
莫乘风呕个不停,艰难的道,“又,又不是治病救人,还说什么方子?根本就是歪门邪术!”
沈锦文眸色深了几分,叹气道,“歪门邪术有很多也是从正宗医道衍生的。”
莫乘风扶着墙,用袖子抹去嘴角污迹,更好奇了,“看来你是真的知道!”
“嗯。”沈锦文眉头拧紧,一字一顿道,“你可听说过蛊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