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好半天我才确认过来，季深刚才说的，确实是“试戏”两个字。
陈经纪早就已经喜笑颜开，毕竟这样的大人物能注意到他此刻物色的小新人，实在于他是十二分的荣幸。
“好啊好啊，不知道季总想要试哪段戏呢？”
他鞍前马后地就把各种戏本都殷勤地放在了季深的面前。
此刻安静的室内，能感觉到颀长俊朗的男人正无声地散发着一种气场。
这种气场仿佛是施压，又好像是在感染着我的某种情绪。总之他的目光像是掠过我，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好半天，他才开口。
“试这一段。”
我的目光顺着对方修长的手指，落在了薄薄的几页情景剧本上。我压根没仔细看清楚，就见陈经纪已经非常热情地在半空中扬了扬，连声应承：“好的好的，就试这一段。”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答应签的这家三流小公司到底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陈经纪为了能够讨好季深，立刻就过来和我谈论这一页剧本上的内容。
我的角色是扮演一个离婚女人，正要和自己的前任丈夫进行交涉。两个虽形容陌路，但她内心还隐约带着对前丈夫的感情。
这是适用于家庭剧的试戏剧本，能从短短的五六分钟的台词和临场反应判断这个演员是否为合适人选。
可他忘记了，我不过是个靠丑闻照片红起来的伪网红，压根不是他公司旗下那些科班毕业正儿八经的实力演员。对于演戏，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别说不懂了，就连怎么好好念台词、怎么念得正常流畅不卡顿，对我而言都是个大难题。
“不好吧，陈经纪？”他给我来说戏的时候，我压低了声音，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有什么不好？”可对方压根就体会不到我此刻的求助，只是用一种催促的目光逼着我，“过的了今天，你就算正式得到认可了。我看好你。”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确实像个非常正能量的又励志的人生导师。我再年轻个几岁，真容易被他这番话给忽悠过去。
但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完，回过身对着季深又是相当地点头哈腰，一副狗腿样，“马上就好了季总，您坐一下沙发，喝口水。”
我对着上面的几句台词皱起了眉。陈经纪这教导，那教导，和我简单说了一下故事的前景和人物设定，接着就比划出了一个“好”的姿势，在我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把我推给了季深。
“……注视着季总，把他想象成你角色中的对手戏人物，”陈经纪在后面小声地交代，“眼神一定要专注，要用情。你的老公和你离婚这么多年了啊，但现在你还爱着他，这是一种怎么样复杂的情绪呢？”
我无可奈何地站在季深的面前。他正坐在沙发上，仪态优雅，抿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茶杯和瓷器盘子相碰的间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开始吧。”
这就算开始了。
我极其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瞟了一眼台词。
“……我……我待会儿就走了，我就问你……最后一句话……”
台词中间卡顿了好几处。刚说完一句，我就没勇气说下一句了。
陈经纪哀嚎一声捂住脸，大概觉得我把他的招牌尽数给砸了。
我站在原地，有点尴尬，脸上多了几分难堪。心想我的实力就这样吧，干脆就让我过去了。不适合签就不适合签吧，难不成还把我逼出来？
可没想到季深非但没有喊停，还点了点头，轻轻示意我。
“继续。”
继续？
我更加觉得难堪，觉得站在这里似乎就是为了等待着被羞辱。可除此之外，又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我就……问你最后一句话……你……你还……”
说到这里我就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台词。
在季深面前说这样的台词真是有点尴尬，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你还爱……爱我么……”
说完我简直有种羞辱欲尽的感觉。只想立刻结束这段试戏，接着抬腿闪人。
但没想到，面前的季深睫毛轻轻一动，竟然沉静地接了一句。
“爱。”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季深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很迷人，而他抬起头来时，漫天漂浮着细小尘埃不及他轻轻眨动的睫毛的一寸。
我愣住了。
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无声又莫名地跳慢了好几个拍。
他说，爱。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本来就该是如此。
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不知有多少次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身后的陈经纪开始低声提醒我，我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在这段试戏中。我扮演的身份还是前丈夫的妻子。我干干巴巴地继续说着台词，也不管自己脸上有多少尴尬。
“爱我……为什么不找我？我们分开了这么久……难道……你没有这个机会回来解释吗……”
说着说着，我的语调就软了下来。我开始想起了自己。
这世间的不幸大抵都如此相似，而悲伤的人的情绪之间，都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共鸣。
“……其实我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好，”我的目光落在台词上，可说起来的话却莫名开始颤抖，这种共振的情绪越来越深地影响到了我，“……我等的，不过就是你的一句话。你说爱，我就愿意赴汤蹈火地回到你身边。”
季深的睫毛轻微眨动了一下。
这大概是对我的一种认可，或者示意我可以继续表演下去。但是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至少此刻台词带给我的触动，已经远远大于了周边人对我否是有演技的评价。
我只想把剩下的这些话全部都念完，也把剧中这个女人的感受都体会一遍。
“……但是你没有。我曾经等了非常久，也没有等到这句话。”我的目光从剧本上移开，落在了季深身上。此刻的他沉浸在阳光的光晕中，一半明亮，另外一半是阴影。光影的切割线在他身上打下了一个有棱角的几何图案，竟然美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我没有等到，所以我离开了。”我静静开口，“很多人，一辈子你只会爱一次。错过了，或许就不会爱了。”
空气中静静地弥漫着我的话语。
季深的睫毛上沾染了空气中微微浮动的尘埃。他轻轻下垂，随即又抬了起来。
“……因为你躲着我。”
他陷在沙发中，虽然目光依然淡漠得不带任何情绪，可出口的话确实如此真实。
他用一种非常缓慢的、一字一句的方式开口。
“……你躲着我，这对我而言，并不公平。”
我有片刻的错愕。刚才季深的这两句话，剧本里压根没有。也压根不是他那个角色适用的台词。
他是在对我开口。
“……所以我们离婚了，”我保持着语调，不卑不吭，可细微的神情又出卖了我此刻的脆弱，仿佛再多一根导火线，我就没法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而是原地嚎啕大哭起来。我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又何必挽回过去呢？现在你很幸福，我也一样。”
我们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
能感觉到时间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流淌得特别缓慢。
终于，季深收回了目光，看了看不远处站在原地愣住了的陈经纪。
“……你觉得怎么样？”他开口问。
陈经纪早就看得呆了，他没想到我不光还能念台词，现在都能主动接上剧情自动设置台词了。
“啪”“啪”“啪”。他在安静的房间里呆呆鼓起了掌。
“……真是……”他摇头赞叹，“……太棒了。”
刚才这两个人的试戏，完全就像是真情流露，根本让人看不出来在演戏啊！
他现在满脑子估计都在想着，看来沈森森这个新人还是非常有潜力的，值得好好栽培啊，说不定捧成了当代的影后，他从今也可以走上人生巅峰的道路了！
“确实很棒。”季深不动神色地夸奖我，目光在我身上掠过，“陈先生看新人的眼光，不由令人赞叹。”
“哪里哪里，是季总资历深厚，给了新人很多引导啊……”陈经纪立刻就和对方来回谦让，场面一派和气。
就这样，我算是被这家小公司正式签约了下来。
原本陈经纪就是和季深有生意要谈。现在为了我的缘故，季深多出手投资了两个项目，把姓陈的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们这家小公司什么时候能得到这样的资金支持？看来成为国内最大的影视业巨头公司真的指日可待啊……”事后他美滋滋地和我分享。
临走前季深回头看了我一眼。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又转身离开了。
我默默待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签完了合同的陈经纪非常高兴地把一叠东西扔在了我的面前。
“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啊沈小姐，”他说，“你刚一过来，我就立刻接到了大单子。”
我没理会，只是问：“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去参加新人培训啊。我们公司给刚签约的新人安排的，在外地培训，大概半个月。你赶紧回家去准备行李吧，今天晚上就要出发了，赶不及就不好了……”
我一愣。
“今天晚上，这么着急？”
“是啊。”
在对方拿过来的资料里，我只看了一眼就震惊的。
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培训如何如何，而是我竟然在这份新人训练营的参加名单里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人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