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只能任由朴仁赫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披了一件大衣,在这个尚未回暖过来的冬天里显得格外肌肤苍白。
我看着这个男人冷静地做着手头上的这些事情,睫毛低垂,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最终他把领子立起来,挡住了半张脸,然后低着头匆促地离开了。
我在家里等了他这一天。
这一天实在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我的app聊天框里有成把成把的陌生人,正在和我问候着“在干嘛”、“吃了吗”这些琐碎重叠的话题。
而我的内心荒凉一片,没有什么东西能填充,只觉得待在这个出租屋里兀自躲避,已经和这个社会脱节了。
中途我终于忍耐不住,我拿起手机给季深打了一个电话。
这串原本非常熟悉的号码,我拨了三四次还没有完整地拨出来。最终拨通之后,那边只是传来连续循环的铃声。
季深,并没有接我的电话。
晚上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朴仁赫。他进门拎着从楼下带上来的披萨,方方整整的一盒被他捧在手里,搭配着时尚走秀一般的深色风衣,显得格外帅气有格调。
“哇塞,是至尊海鲜口味的?”
我一眼就认出了我们之间默认的“最好吃的披萨”口味的选择。
“嗯。”他轻轻笑,“你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情况,反而先问披萨?是谁兜着风绕了半个城市给你带上来的?你是不是没良心?”
我咋舌。
“……好好好,你还是一大功臣了。”
我把披萨的包装盒子拎过来,打开,拿出了几个小盘子切开。
我们一顿饭吃得默默无言,直到吃完了,我才大着胆子问他。
“和季深谈得怎么样?”
朴仁赫只是挑眉。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接着我们又默默地吃起来。
我原本都已经吃饱了,但是为了不显得这个话题比较尴尬,只好继续用这种进食的动作……掩盖此刻房间里微妙的气氛。
显然这样的结果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季深并没有接电话,也说明季深并没有完全地接纳朴仁赫。
“哎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完全是我作死啊?”
朴仁赫挑眉。
“怎么会呢?”
“……因为,毕竟是我先惹怒了他,而且还连累了你……”
朴仁赫没有再允许我说下去。
他用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
“不许再说了。”
过了很久,他伸手过来。
我抬头,面前正好是一块他叉起来的披萨。这个男人在灯光的流转下,神情淡然,肩线笔挺,像一个所向披靡的王者。
可王者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用叉子叉起盘子里的一块披萨,然后,隔着这张长长的餐桌,从他的那一端,伸过手来,伸到我的这一边。
他的手指很修长,尤其在这种时刻,根根都带着点晶莹剔透的味道。
“吃呀。”
看我良久都不动,他轻声开口催促。
然后我默默地开口,无声地准备接过来,把这块披萨咽进嘴里。
结果在我正要一口吃进披萨的时候,他又敏捷地往后一抽,把披萨移走。
“……”
我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在我这种已经几近瞪视的目光里,朴仁赫旁若无人,把叉子收回来,然后自顾自自己吃进去了。
可偏偏连吃披萨,都优雅无比,像是受过良好的用餐礼仪教育。
我气得简直牙痒痒。
他当着我的面,旁若无人地咀嚼,像是全神贯注的一个美食家,正在品尝菜品的好坏。
“喂。”我说。
“干嘛?”他竟然回应我。
我瞪人。
他却笑了。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像是欠了你几百万的债一样,”他说,“这是给你的惩罚。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提季深的名字。”
“那我需要讲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该怎么办?”我问。
“就别讲。”
“那如果是重要的事情呢?”
“别提。”
朴仁赫的每一个反应都无比干脆。
我却忍不下去了。
“逃避现实有用吗?我们现在这样的处境,只能找季深来解决啊!”
“我会解决。”
朴仁赫把盘子里的披萨都吃完,然后静静地放下了刀叉。
“关于季深的事,交给我就够了。但你,不许提。”
简直就是霸王条款。
我没有再理会他。
之后的几天我再度忙碌了起来。
之前的一个圈内朋友给我推荐了一本新剧本,我忙着做组稿的收尾工作,恰好稿费也符合我的预期,就更加忙碌了起来。
这两天我很少用手机和朴仁赫联系,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几乎都已经逼近十二点。
每到打开出租屋的门,都能进门看到朴仁赫为我留了一盏灯。大概是怕我深更半夜踩错了拖鞋与高跟鞋的位置。
他睡在里面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也不知道冷不冷。但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从来不提“要搬出去”的事情。
有一个晚上我路过他沙发的时候,忍不住从里屋多搬出一层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却不小心惊动了他。
“没睡着?”我装作很嫌弃他的样子。
他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然后非常顺其自然地就扣住了我的手腕。
“……今天又这么晚?”他睡意朦胧地问我。
我点点头,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挑选出重点,在三两句内归纳给他。
我要走的时候朴仁赫拉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我再多挣扎两下,他就干脆一把我把拉下沙发,再好心地把被子分给我一点,盖住我的三分之一。
我勒个去,这是几个意思?
“你以为沙发上能睡两个人?”
他没有再回应我的话,而是从背后抱着我这个天然取暖器,慵懒地睡过去,还闭着眼睛蹭了我衣服两下。
就像一只小猫抱着奶瓶。像一只仓鼠抱着自己的瓜子壳。
总之,就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第二天的生活依旧。早上起床都见不到朴仁赫在哪里,但是晚上回来他却又准点躺在了沙发上,睡得不要太死。
偶尔打电话的间隙,群里聊天的间隙,同事们发朋友圈、说说的间隙,我也通过各种各样的语气、关键词归纳出来,工作室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好转,相反,加在朴仁赫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我在一个同事上传的社交动态里,看到了朴仁赫的照片。
他正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栗色碎发,签字的手指非常修长好看,有光晕打在他的周身。
这是他出席某活动的照片。虽然是一键偷拍,但是照片里的男人永远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怎么看都像是精修过一样。
“他啊,最近超级拼命的。”
有一次打电话给之间工作室里关系较好的一个女同事,她这么形容朴仁赫最近的状态。
“每天天还没有亮,他就到工作室开始处理文件了,”对方叹息,“有什么要出席的活动他都去,有什么机会他都不放过。不断和高层打各种交道,就盼着能够转移眼前这种危机。”
“是吗?”我一时惆怅。
“你是不知道呀,森森,”对方语气也低落,“圈内的人都怕得罪季深公司,集体一边倒,非但没有人帮他,还有不少落井下石的呢。真是世态炎凉,人见人踩啊。”
“……”
“……以前那些他看不上的通告啊项目啊,他现在全部都接了,一点傲气都没有。偏偏那些甲方不知足,还当做理所当然,各种冷嘲热讽啊,什么‘当年你还看不上我们现在却要低声下气了吧’的架势。你是不知道今天助理收到那些合作方案的时候生了多大的气,差点就要拍桌子骂甲方了……”
“……”
“不光她想骂,我们全部人都想骂啊,这TNND的把我们老板当成什么人了,就算是虎落平阳,就他们的那种层次,也没资格踩,哼。”最终对方的叙述只是落入了轻微的惋惜之中,“……但朴仁赫却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他不卑不亢地就接下来了,你连个不耐烦的表情都找不到。”
“……这就是朴仁赫啊,他知道他现在正在被人踩,但他什么也不抱怨,也不会抱着之前的成就、声誉不放,而不肯放低姿态。”
“说真的,男人能屈能伸,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看着都心疼了,也不知道工作室到底欠了多少债,昨天我们还偷偷私底下议论,要一起为他众筹呢……”
挂下电话之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想起了这段时间的朴仁赫,一旦问起他来总是一副没什么事的清闲的样子。早上起来他已经把早餐做好放在桌子上了,晚上洗澡会发现浴缸里的水温已经试好了,而他自己在沙发上等着我回家,等着等着就自己睡过去了。最多说两句梦话,然后翻身把自己翻到了沙发底下。
细节之处怎么都让人觉得暖心。他像个顾家好男人。
唯独我不知道的是,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如此拼命,每分每秒都在争取。可这些压力他从来不和我说,只是兀自承担了下来。
这个晚上,我想了很久。
最终,我拨通了季深的电话。
该是时候,由我和季深谈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