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去了工作室整理我最后的东西。
同事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纷纷安慰我，聚在我的座位旁边，说着诸如“哪怕不共事了以后也可以多约出来啊”这类话。
之前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女同事叹口气，拍拍我肩膀说，你这跳槽也跳得太冲动了吧？都快过年了，怎么着也该拿到了年终奖之后再走啊。
我想，如果我真的有槽可跳，也不至于在回到出租屋之后看到满地的旧物叹出一口气。
朴仁赫静静地看着我被同事簇拥，又静静地看着我离开了工作室。
我以为他不会再和我搭话。
可刚进电梯门，我等着电梯闭合的那一瞬间，一只修长的手臂从中间拦下，强迫电梯重新开门。
门再度开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朴仁赫。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柳钉皮衣，大翻领的设计，内袋是简单的格子衬衣。柳钉的皮衣修身，带着一点朋克的风格。下身是破洞的牛仔裤和黑色的系带单鞋。
这样的穿搭在他身上，不仅丝毫没有街头痞气，反而穿出了一种国际时装周的潮范。
我心里深深明白，这样的男人是足够做男神的。整个办公室的女生全是他的粉丝，也必然是有缘由的。
那个女同事最后一句想告诉我的话，不是关于拿不拿年终奖的，而是……
“你就这么和朴大男神掰了，你不觉得遗憾么？”
在所有人的眼中，能够拥有他都是一件如此耀眼的事情啊。
“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我看着站在电梯门口的他，只是静静发问。
朴仁赫不答我，兀自走进来，和我一同搭乘电梯下去。
“……你带回去的东西太多，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没有拒绝。
两个人就默默站着。
电梯里的氛围非常冷清。从监控来看，真的像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无非是共同借用这部公共电梯而已。
到了楼下，他取车，一路无言，送我到了家门口。
临下车的时候，朴仁赫问：“……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我点点头，反问：
“……难道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实践么？”
朴仁赫盯了我一会儿。
他皮肤很白，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也会不由自主地注视他。
但是一旦注视他，你就很容易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美色所蛊惑。
最终他说。
“……我并不是在挽留你，相反，我很生气。”
他很淡定地告诉我，他很生气。
我点点头。“……我知道。”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他定定地看着我，“你因为季深的原因，选择放弃我。”
他刻意选择了程度深的用词。大概希望能打消我的念头。
但我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对，我很高兴我们之间达成了共同认知：我决定放弃你。”
“呵。”他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眼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女人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可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按照往常的风格，他会说一些挽留的话，或者干脆采用一些暴力不合作的手段，软硬兼施，达成他的目的。
但这次他没有。他甚至不再就此事做更多的推磨了。
“好，那就这样吧。”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沈森森，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他说，“……我受够被你看不起的样子了。”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总是在你和季深之间不断周旋，总是想尽办法讨好你，想让你多喜欢我一点……”
“……总是随叫随到……总是不愿意让你等……总是害怕如果我迟到了五分钟，会不会有其他人取代我，而你就不需要我的肩膀了？”
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唇线紧紧抿着。
我能感觉到忧伤的情绪在他的周身蔓延，甚至整个车厢都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种样子，因为担心一个人，让自己显得这么蠢。还是你觉得，推开我，不需要承担任何的代价？”
我们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一下子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我默默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打开车门下车。
靠近朴仁赫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
他的侧脸俊美得不可思议，但他并不看我，只是直视着前面的车窗。
“……你别以为季深不要你了，我就会对你穷追不舍。”
风里留下他的尾音，车子就那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长久没有发出声音。
后来吉菲和茜茜也知道我辞职的事情。她们察觉的速度比我预料中的更快。
“……那你怎么交房租啊？”
“……那你怎么还信用卡啊？”
面对这种非常室友式的关怀和催问，我表示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回应。她们担心我的前途比我自己更甚，甚至提前帮我规划好了各种出路。
“……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干脆回去和朴仁赫道个歉吧？”来自吉菲的名言。
我瞪了她一眼，说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没出息的地步吧？
我开始逛各种网页，浏览起了全新的工作。一封又一封的简历投出去，偶尔投累的时候，我也收到了金助理的催促。
——最近的数量又不达标了，这样下去，会扣除奖金的百分之五十哦……
我哀嚎一声，化个妆夺门而出。
晚上忙完回来，我在洗手间一边卸妆一边碎碎念着最近遇见的各路人品。打开app我忍不住再一次点开季深的主页，看到里面他的动态始终停留在那几张单薄的照片中。其中一张是关于那个尾戒的，它处在画面构图的中心，仿佛在提醒主人他曾经多么用心地收藏过它。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吴允儿大概会在她新编好的版本里说，这枚戒指本该是那个叫做郑曼曼的女生的吧？
我忍不住在app里的聊天框界面里面，想要打一些话给他。但想了想，自己在上面的身份无非是金助理安排的“临时助理”，教会他怎么用这个软件之后就该功成身退了，还找人家聊什么天？
我又忍不住打邮件给他。在收件一栏里填上了他的邮箱地址，可是指尖在键盘上摩挲了一会儿，依然无声地退出了。
我在这上面的身份该是那个他约“什么时候能见面谈谈”的文案大赛的作者。我的作品得到他的欣赏，他也很乐意和我有邮件上的往来。可深更半夜和人套近乎又是怎么回事？这符合常理吗？
我还忍不住登录了那个论坛，在相应的心灵鸡汤的版块里找到了他曾发过的帖子。他问，怎么才能看出自己喜欢一个人？我是下面最活跃的一个用户，季深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的留言下多加了一个回复。他说：谢谢。
我很激动，大半夜泡了一杯咖啡，研究，是应该回“不用谢”呢，还是回“不客气”呢。哪个措辞才更好一点？
最终我打了两个字，“不谢”。大概觉得这样可以显得自己酷一点。可是打完我也知道，话题聊结束了，季深不会再接着那句“不谢”补加其他的回复了。
我有无数的渠道可以和他建立联系，有许多的界面框都让我能够找到他。可那些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角色吧。
代表我的是那些标点串串的网名昵称，英文加首字母的收件箱地址，数字加下划线的论坛注册用户ID。总之，不是我沈森森。
让我辗转难眠的不是我拥有这么多琐碎的关于他的线索，却是我拥有了这么多线索，最终还是不敢主动找他。
而季深在这个时间点，按照往常的惯例原本会打一个电话过来，即便是聊无关紧要的话题。但这个夜晚没有。手机很安静，一丁点动静都无。他没有联系我，我只好漫无目的地翻书，但书一打开，就从里面轻飘飘地掉出了一张纸。
我捡起来，是朴仁赫发给我的“婚前协议”。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丢掉了，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夹在了我的书页当中。回想起来，该是前几天他在这里被反锁，蜷缩着看了一整夜的书的那个夜晚。
我扫了一眼。书名普通，作者碌碌无名。设计风格是非常普通的装帧。朴仁赫那个家伙怎么会猜到我一定会打开它，然后看到这张轻飘飘落下来的纸？
第二天我去找季深。
不仅是因为昨晚未曾过来的那个电话让我心烦意乱，更是我内心隐约地期待能再见到他一面。
出门的时候吴允儿也刚起床，肩膀夹着的话筒里正在和男朋友聊着浓情蜜意的话，见到我开门，只是挑眉，算作打过招呼了。
她对于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似乎永远都不存在什么愧疚之心。
我出门搭地铁。
一路辗转，我在中午的时间点到了季深的写字楼。电梯乘上去，在镜面反射里我还补了一个妆。电梯门一开，意外撞到了门外的男人。
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内心深处……
绝对是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