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季深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话筒的那端传过来。
屋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任何呼吸都无处遁形。只有墙上滴答滴答的秒针的声音，在这个夜晚中分外清晰。
他的声线从听筒的那端，无声地蔓延出来，在空气的频率中微微颤动。
“……睡了么？”他问。
好听的男声像是琴弦波动过的尾音。在旋律的最末尾处轻轻颤抖着。
我的手指在轻轻地抖。
此刻朴仁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他凝视我的样子像是一个君王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什么。我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可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还没呢。”
面前高大的男生只是静静看着我，略微有些不满地挑眉。
我理直气壮地回应他的目光过去，强迫自己不能怯场。
我在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让步，不能让步，接季深的电话又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如果每一次都做得似乎欠了他什么似的，往后就更加不好收拾这个家伙了。
大概是我掩饰得太好。电话那端的季深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想出来走走么？”他竟然问。
我的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他打给我电话的时间段从最开始的七八点的“礼貌寒暄”的时间段，到现在十一二点的深更半夜。他竟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当。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个大步？
况且，上一次他说出来走走的时候，人已经等在单元楼的楼下了，而且我还把他带到了一个荒郊野外的天台，我们差点被锁在那里一整个晚上。难道季深还没有汲取教训么？
等一下……
我忽然想到。
这一次他说出“想出来走走”的时候，不会也已经等在楼下了吧？
“……你……”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嗯。”季深竟然猜到了我想问他什么，“我在楼下。”
这句话经过听筒，传递在了这个寂静的房间里。
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遮挡在我面前的阴影更加大了，朴仁赫微微地靠近我，似乎对这场谈话并不满意。
“……我……我今天晚上可能……”
该怎么办？
不久之前我们刚刚分别，看完舞台剧后他就送我回来。可显然没离开多久他就后悔，半路打转了方向盘重新过来找我。
虽然此刻内心雀跃着想要接受季深的邀请，毕竟这是我们之间能够再迈出一个大步的新的机会。可是眼前男生的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差点就要我把覆盖在这一片漆黑的角落中了。
我身旁有一个很致命的，缠人的家伙。
“……今天晚上我就……不出来了吧，”我小心翼翼修改着措辞，装作自己已经很困想要睡觉的样子，但忍不住多加了一句，“……不然，改天？”
面前的朴仁赫突如其来地低下头吻我，而且和之前小猫舔牛奶一样撒娇的吻截然不同。这一次带着许多不满，还有一些被忽略之后的刷存在感的意思。这个吻报复的意思很重，甚至动用了牙齿咬住我的唇。我吃痛地叫出声来。那边的季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似乎试探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根本没有机会解释。
我想说出口的话全部都被吞入了朴仁赫嘴里。剩下的只剩下“呜呜啊啊”“呜呜嗯嗯”的各种反抗未遂的声音。
朴仁赫这个家伙偏偏开起了免提，于是我们接吻的声音就无比清晰地传入了话筒的那边。他已经抱着我吻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在不断地经验升级中，这次更是探索出了新玩法，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个“啵”、“啵”的吸允的大声响。还有我各种“呜呜呜”（尼玛你到底想干嘛）“嗯嗯嗯”（握草看我待会儿不弄死你）“噫噫噫”（我勒个去你有完没完）的各种反抗。
我心里的绝望真的如同离离原上草一般，电话那端的季深即使音质再不好，也绝对能听出我现在在干嘛了。他就等在楼下，等着我下去“和他走走”。他大概是出于礼貌或者绅士，没有贸贸然就登门拜访，或者觉得在只有我独自待在屋里的时候，进屋会显得过于唐突。
可我们此刻打啵的声音，和男生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地传入了电话的那端。
我留其他的男生过夜了——在这种看上去对方已经不可能再挥挥手告别离开的时间点。
季深会怎么想我？
我羞得面红耳赤，朴仁赫却是越演越烈。电话那端终于传来“嘟——嘟——”，挂线的声音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推开了面前的朴仁赫。
“我靠你脑子有病吧！”
我破口大骂。
被我推开的男生静止了两三秒，身上还裹着浴巾，肩膀上有我刚才指甲抓过的划痕。似乎是划得有点不知轻重了，上面微微地开始淌出了血丝。
我装作自己看不到朴仁赫的伤，板着一张脸冷冷对峙。
黑暗中。过了许久。
朴仁赫轻轻笑了。
“……开个玩笑嘛，别生气。”
他重新挽回我的手，蹭上来，倒是有点讨好的意思：“……刚才我们亲得很开心啊，不是吗？”
尼玛，亲得很开心的人是你吧？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有点过了？”我冷冷看着他，语气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有什么要求什么不满的地方可以跟我提，我们慢慢商量啊！刚才在电话里当着季深的面做这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他现在该怎么看我吗？！”
朴仁赫又静止了两三秒。
这件事情对他来讲好像丝毫都没有吃亏的地方，反而他是得逞的那一方。看到我发飙了，他只是假装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撒娇似地扁起了嘴：“……原来是这样啊。”
我差点暴跳。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季深？怎么跟他讲话？他估计已经瞧不起我了吧，‘沈森森原来是一个这么轻浮的女人啊’，”我越讲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他从此以后不会再联系我了，任凭我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你是不是满意了？！”
朴仁赫又假装自己思考了一会儿。
他思考的样子非常专注。
然后他再度扁扁嘴，说了一句：“……真是遗憾。”
遗憾他个大头鬼！
我看着面前这张好看到极致，却有分外无辜和纯洁的脸，心里划过想要把他拎到滚筒洗衣机里面，按个“快速洗涤”转上两圈的心思。
话题的最后，我也懒得再和他说什么。我们陷入了很长久的沉默。我是因为心累，什么都不想再讲，朴仁赫大概是因为心情好，正在独自发酵着美丽的成果。
“……其实，季深不要你了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安慰我，“至少……我还要你啊。你虎背熊腰，娶回家里还能镇鬼避邪。”
我一脚踹开他。
两个人在客厅对峙了一会儿，我就放弃了，慢慢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这真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晚上。我决定钻回被子里大哭一场。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深更半夜的，这样的动静在这个老小区里面已经非常不同寻常了。
“咚咚。”
又是两声。
这一次我能确定了：有人在敲我们的门！
不光是我确定了，连朴仁赫也确定了。顺利的笑容还来不及在他的唇边划出一道弧线，就看到他轻轻定住，无声地在黑暗中和我交换了一个目光。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们两个都在这一刻明白：这是季深在敲门！
他不是挂断就开车走人了，而是挂断后上来，开门想要看个究竟！
门外，是非常从容镇定正在敲门的季深。
门里，是一脸惊慌失措还有同样定在原地的朴仁赫。
敲门声还在持续着。再过不了多久，街坊邻居都会被大半夜吵醒。我不可能不开，更不可能装作自己已经睡觉了。可是……
里面的男人是朴仁赫啊！我怎么能让他们两个短兵相接？
朴仁赫看到我愣在原地，倒是轻声提醒我：“发什么呆呢？开门啊。”
开门？
“……你想死？”我光是想想这个处境，就头皮发麻。
“早晚要见的。”他耸耸肩，说，“……再说，我也特别想让他知道，在你房里过夜的男人就是我。我享有的特权，是他不曾有的。”
我早就吓得腿都发软，听着门外传过来的非常有节奏感的叩击，还有此刻已经优雅地坐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决定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的男人。
“开门，森森。”他不看我，只是看着自己手里慢慢荡漾着的热气，“我和他之间，需要有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或早或晚的事情。只不过恰好是今晚。既然来了，就在……今晚解决？”
看着他这么一副优优雅雅的喝茶的样子，以及脸上风轻云淡的“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表情”，我简直恨得牙痒痒。
“好！”最终我干脆也豁出去了，“我开门，你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