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一个让我非常难熬的夜晚。
此刻已是深夜,窗外的天一片漆黑,路灯昏黄的光晕孤单单地亮着。
犹豫了很久,我反复思考着待会儿见到季深应该怎么说。
是要解释那个在电话里的打啵声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淡定地问候一句,嗨,你上来了啊。
……无论哪一种,都让我觉得自己分外的虚伪。
这个夜晚像是即将要骤来的暴风雨,海面上已经有很多的海浪一波波地拍打席卷,帆船在其上被来回倾覆。我深怕今夜过后,这艘船就要永久地沉没了。
最终我开了门。
见到门外的季深的那一瞬间,我分不清他长长的睫毛下掩盖的表情。
廊道投射进来的路灯远远地一明一灭,在他削瘦的面颊上划过很快的一道光晕。
这道光晕从左至右,很微弱,在他的面颊上留过一道类似霓虹的痕迹,却又很快浸没在漫长的黑夜里。季深紧抿着唇,却美得不可思议。
“……嗨……”
我确实没用,只能从干瘪的喉咙里说出这样的一句打招呼的话。在这样的情景下,如此的苍白空洞。
季深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我们站在门口,隔着一道门槛,我既没让身,他也没有进来。
僵持了许久,他才轻轻开口:“……不请我进来坐坐吗?”
此刻的对话像是无比正常的寒暄。预期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到,而是变成了朋友见面分外平静地打招呼。
我愣了愣,最终还是让开了身。邀请外面的季深走进屋子里。
他缓慢地踏进来。
门在他的身后无声地合上,发出了一声闭合的闷响。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只有我,还有季深。我们两个静静地站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我深怕我一开口,季深很快就接下去一句:刚才那个男人在哪里?
事实上,在开门之前,“那个男人”已经被我用各种条件威胁利诱,然后锁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门从外面被反锁,我和他的条件也在他的讨价还价之下达成。一切的发生都在短暂的半分钟里,我语速快得惊人,手脚忙乱。
把他锁进去的最后一刻我说,你要是敢在里面发出一点点声音,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了。
现在,我和季深各自盘踞着餐桌的一边,陷入沉默中。客厅总共也就这么一张桌子。我坐在餐桌的这边,他坐在餐桌的那边。
他总共来过这里两次。上一次来,还是为了看望吴允儿。连我的面都没有见到。
而这次踏进门,却是带着浑身说不出的冷冽的气息。
“……想喝点什么?”
我干巴巴地问。同时快速思考着厨房的冰箱里有哪些冷饮,有没有那种一喝就可以把人灌倒的。
季深并不顺着我的话题来。
“森森,”他在黑暗中静静开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喝东西的。”
我就语塞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尴尬的话题。
他轻轻把目光在客厅中环视了一圈,最后就定在了其中一扇闭合的门上,说:“……可以考虑让我见见他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着那扇门看过去,心里一个“哇擦咧”在反复地盘旋。为了掩人耳目,我把每扇门都合上了,保持了队形的一致;但是没想到季深一眼就看了出来。
此刻他注视着的方向,正是我把朴仁赫藏在里面的房间!
这个男人看着淡漠和冷静,眼光却如此毒辣!
我肯定是心虚的,但是转念一想,也深深知道这瞒不了季深。从他上来也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中间如果有人离开,肯定会在楼梯上和他擦肩而过。难道这个男人还能跳窗不成?
我深呼吸,心里提醒自己坚持住,最后轻轻回答:“……对不起,可能不行。”
“是么?”季深倒是并不意外,轻轻挑眉,“为什么不肯让我见他?”
我舔了舔嘴唇。心里构思了许多种答案。
“因为是我认识的人?”季深却风轻云淡地接下去了后面的答案。
我内心深处简直就是五雷轰顶。
深呼吸。冷静。镇定。季深也许就只是试探,未必是真的猜出了里面的人的身份。
我不断地克制着自己指尖的颤抖,把原先想好的台词都搬了出来:“因为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愿意和你分享的。”
季深的脸上并无表情。
我冷静说下去,眼神不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至于在电话里的事情……这是一个意外。我表示很抱歉。”
良久,我都没得到对方的回答,忍不住抬起头来。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才发现,我勒个去,季深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此刻俯身低低地打量着我。我这么一抬头,险些撞上对方的唇。
我立刻后仰十五厘米。
黑暗中,只看到面前的男人,俊美得像是罂粟绽放。
“只是一句道歉,就足够了吗?”他轻声问我,“……还是你认为,我只值这么一句道歉?”
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下,我只感觉到强大的气场压迫而来,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刚想说什么,吐第一个字就立刻舌头打结。最终我还是乖乖地闭嘴。
季深直起身体,静静看着我。忽然他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女生看话剧。”
他这么说完,我忽然有点摸不透,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的迷茫的神情全部都落在了季深的眼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森森,你真是有够迟钝的。”
什么?我迟钝?
此刻我感觉季深差点就没有伸出一只手揉我的毛毛,揉得一团乱,然后叹息说,我家养的泰迪真是笨啊。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对我而言只是普通朋友?”
我点点头。
当然是啊。如果这是一部小说的话,写了二十万字了女主角才终于和男主角打了一声“季总你好”的招呼。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不是普通朋友是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我。
“……但我从没有在冬天的深夜在楼下等过谁。也从不会和什么人爬窗上天台这样胡闹。”他像是在阐述一个大自然客观的规律,而且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觉得你于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朋友么?”
这么一说我就愣住了。在这之前我即使感觉到季深有对我特别留意,却也只当做是自己对季深“一厢情愿地特别留意”造成的镜面反馈,弄不好是一种心理错觉。这么大一个男神,岂是我这种层次的可以匹配的?
可在此刻季深静静阐述的目光里,我竟然有些隐约的害怕。我害怕接在那后面的话,更加让我手足无措。我害怕他说得更多……以至于,把一切都说透了。
“森森,我该怎么说你呢?”最终,季深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愣愣的抓着椅子两边的扶手,心里有一千万个念头在叫嚣着。不会吧,这已经是一个波涛汹涌很难平息的夜晚了,难道季深还想在今晚表白?
当然,真正的重点并不是在“今晚”,而是……
表白?
我鼓起勇气迎上季深的目光,却发现他同样目光灼灼地回视着我。这么一张一贯淡漠的面庞上,此刻却有一种汹涌的意味在翻滚。
“你……你是想说……”
我好不容易咽了一口口水。
季深轻轻颔首,我还没有完全说完,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对你有感觉,森森。”他开口,“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天哪!
我差点以为自己心跳骤然停止。
“每次碰触你,都让我有种熟悉的心动。在大冒险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心脏要跳出胸膛了,”季深回忆着之前的细节,微微吐字的样子,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轻易抵挡,“我试着接近你,但又害怕被你察觉。”
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着。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着季深在我面前静静开口。
“……你大概以为我做得很少,又或者,觉得我很冷漠?”他轻轻偏过头,睫毛眨了一下,大概是想询问我的态度,“只是……这是我第一次追一个女生。已经做到我的极致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季深已经蹲下来,蹲在我的面前,和我四目相对。
在这种迷人到窒息的美中,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在擂鼓一样,气壮干云,传达到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甚至我怀疑天亮的时候不需要再有任何鸡鸣,拎着我的心跳放在敲钟的楼顶上Duang、Duang两声,全世界都醒了。
“你……”
足足被自己的心跳震了五分钟,我这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你以为你为了追这个女生做了很多事……”
我颤抖着自己的声音,说不上来是被悲是喜。
“……可是……”我轻轻开口,忽然抖高了音调,“可是这个女生压根就没察觉到你在追她啊!我靠!”
咚的一声我一记闷拳忽然就砸在了季深的胸膛上,下手非常的重,随之而来是一声轻微的啜泣。
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竟然哭了。
两行清泪随着面颊慢慢地流淌下来。真不知道自己尼玛什么时候喝了那么多水。
季深轻笑着,任凭我捶他好几下,然后伸出手,温柔地包裹住我的拳头。
他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掌,像是在负担我的重量。
我们之间的冰雪像是在瞬间消融。
“别哭了,乖。”他蹲在我面前,轻轻伸出手指,指尖擦过我的眼睑。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成熟稳重的邻家哥哥的作风,像是在哄一个哭鼻子的小朋友。
“嗯嗯。”我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哭了,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两个人之间慢慢地对视着,像是有很多的话依然想要倾诉出口。但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们又似乎没有了要倾诉出口的必要性。
直到,旁边一扇闭合的门里,冷静地传出了叩击声。
“咚咚咚。”
像是在提醒此刻温情脉脉的两个人: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