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被朴仁赫拎上了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张牙舞爪，足以用暴躁来形容。
“……凭什么？这是我和季深之间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该怎么想我啊！恨透我了吧！喂喂！喂喂！再商量商量……”
只是非常可惜。
没的商量。
朴仁赫一路风驰电掣，没几分钟就到了他公寓门口。他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把我拎进家门，丢在沙发上。最让人恨的是，他反手就……加锁了门，然后有点无辜地捻着钥匙在我面前晃了两圈。
我一个抱枕就砸了过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朴仁赫在厨房发出了蹭蹭哐哐的声音，是瓷盘和瓷碗相互碰撞的动静。这个从时尚杂志的男模封面上走下来的美男子，正系着围裙耐耐心心研究家里的厨房用具。
砧板洗干净了，刀平放，菜洗得一丝不苟。不远处放了一个ipad，里面有各种做美食的教程视频，长发披肩的美女博主正在教大家“秋冬到了，怎么熬一锅养生又滋补的汤呢？”，或者是“好吃又简易，这些家常菜是如何做到让人过目不忘？”……
总之我想，对于绝大部分的女同志而言，菜的好坏已经无关紧要。至少朴仁赫这个人已经做到让人过目不忘了。茜茜和吉菲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他把番茄切成许多小块，打了一个鸡蛋。蛋清荡漾在纯白色的碗里，在镜头里变成一个饱和度很高的特写。
我悄悄路过厨房的时候，就看到朴仁赫的身形氤氲在暖黄色的室内灯光里。厨具的材质都有着微微的反射，它们不约而同把光都聚集打在了男主人的身上。他一身褐色的立领风衣，剪裁大气，像刚参加完时装周。可腰间系着围裙，搅拌的动作耐心又温柔，又在瞬间变成了一个居家的、温暖的男人。
分明是不同的气质。可矛盾总是能在他的身上被完美得融合在一起，造物主在造人的时候，大概从不同的精华中各自取了一小比例，最后揉粹成了这样一个让人心动不已的男人。
“Stop。”
然而，下一秒他就轻声开口，把我叫住。做菜的动作依然没有停，只是语气微微拔高了。
我有点心虚，刚刚伸出来要去摸钥匙的手顿了一顿，就乖乖地收了回来。
“没良心。”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白把你夸得那么帅了。
时间依然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它已经过了六点四十，正在慢慢地朝着一个新的方向摆动。
按照常理，我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季深……现在是在等我么？
他在等我的时候，会想一些什么呢？
我坐在客厅，盯着表，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各种烹煎炸炒还有爆锅的声音，心里就是越来越心烦意乱。偏偏环顾一圈，他的公寓里面连个座机都没有。
“……朴仁赫，”我轻轻提议，“我就算不去了，你能不能把我手机还给我啊？我好歹也要跟他说一声啊，让他不要再等我了。这么一声不吭地就不去了，算是怎么回事？”
但朴仁赫不为所动。
他调大了一档，大火收汁，等时候差不多了就关火把菜盛进盘子里。
“……想都别想。我们之间已经缺乏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了好么。”
我在这句话面前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在心里恨他。
他做完了全部的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时间已经逼近七点，我们默默在桌子的两边吃饭。大概看我提筷子都有点郁郁寡欢，朴仁赫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口：“森森，你想不想去国外？”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得有点懵。
“怎么了？”
他盯了我一会儿，试探着开口：“……我觉得你最近的心事有点多，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国外度个假，地方随便你挑。你觉得高兴，我都愿意陪你。”
我默默咀嚼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最近想把我弄出去？”
……不让我和国内的“某些人”再有任何的接触？
被拆穿的朴仁赫倒是也不恼。
“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他把一大块肉夹到我碗里，有点软硬兼施的意思，“……那你就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想也没想。
“我不。”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样呢？突然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
“……现在这儿有什么不好的么？我的朋友都在这儿啊。”我说。
朴仁赫点头，干脆和我开门见山。
“但是季深也在这。”
我静静地沉默了。
话题再次回到了男主角的身上。
他的出镜次数永远很少，开口说话永远很少。可他却总是神奇地出现在我们的话题中。一个问题的是与非，对与错，所有问题的核心都直指着他。
“……季深……对啊，”我强迫自己和朴仁赫对视，“季深一直都在啊。怎么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现在不一样了。”朴仁赫坐在我的对面，暖黄色的一盏灯光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像是在承担着天平上最公正的那个角色，“……昨天晚上，他和你告白了。我隔着门，什么都听见了。”
很好。又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了。
“……所以呢？”我颤抖着自己的声音，放下筷子，静静看他。
“所以我害怕。”
坐在我对面的朴仁赫帅得不可思议，脸型削瘦，栗色的刘海挡住了一半的眼睛。他身后的窗外，夜色已经一片漆黑，而身前暖黄色的光晕又将他晕染开来。他伸过一只手，遥遥地放在我的手背上，传递着他掌心的温度。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坦诚地把心里的软肋尽数暴露在我面前。他轻轻的一句话，他说，“所以我害怕”。
我慌乱地就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
朴仁赫看着我就轻轻笑了。
“你看不出来么，”他说，“昨天晚上，我在黑暗里怕得要死。不敢出声，不敢暴怒。我多害怕你轻易答应他了，而我成了那个隔着一道门悲惨的见证者。”
“我当时想，这种在黑暗中像是抓着我咽喉的恐惧感，这辈子不要再来第二次了。我承担不了这个风险。”
朴仁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点霸道，又带着一点乞求的味道。
“……所以，森森，你给我一点安全感吧？我们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行不行？”
在他的目光里，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黑暗中像只大猫咪一样不依不饶求抱抱的少年。
我强迫自己不和他的目光对视。
这样的眼神太难抵挡，我深怕再多过两秒，他开口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朴仁赫，我觉得，这样似乎没办法解决我们之间的根本问题，”我深呼吸，试图循循善诱，把他的思维带出来，“……就算躲避，也不过是一时的，不是么？”
他盯了我一会儿，忽然说：
“是啊，所以你觉得我很可笑么？”
他顿了一顿。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季深。而季深现在也喜欢着你。你们互相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难道不好么？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暖黄色灯光在我们中间一明一暗。
如果这是一个天平的话，我想它此刻已经朝着朴仁赫倾斜了。光聚在他身上，悲伤的情绪也聚在他身上。他只是低着头静静说话，可连空气都不愿流动了。
我很想安抚他的情绪。但我知道安抚并没有用，反而会累积伤害。
最终我狠了狠心，说，对啊！我们就是互相喜欢！就是正在约会！你这样做大家都不开心，何必呢？
末了我补充一句：“……不然，你现在还是放我走吧。我迟到了四十分钟，希望不会太晚。”
朴仁赫低垂着睫毛，看不清他此刻眼里的表情。最终他开口，只说了一个简短的字：“好。”
朴仁赫放我离开了。
桌子上还剩一桌清冷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他忙前忙后跟着教学视频做饭，最终我连菜品都没有尝全，就匆促结束了这顿晚餐。
开了门我正要走，他叫住我，说，我送你过去。
我有点犹豫地盯着他，心想这个家伙是不是临时反悔了，可朴仁赫却迎着我的目光叹气，说，都这么晚了，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放心让你一个人走过去？
他回去穿了大衣，又在我身上加了一条厚厚的围巾，裹住我的脖子和半张脸，确认挡风之后，才放心地带我出去乘电梯。
一路上没有什么特别堵的路口。
朴仁赫开得不快也不慢，车里放着音乐，掩饰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我的心情其实略微是松了一口气的。我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今天晚上和季深的约会没有被耽误，希望此刻的他还在座位上，希望我赶过去不会太晚……
当然，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最大的希望是希望他已经吃了一点饭，不要真的什么都不动，饿着等我啊……
可最终，所有的“希望”，都来不及兑现。
我确实赶到了那家西餐厅。而季深，也确实在那里。
可遥遥地，隔着中间的几排座位，我看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季深，和……季深对面的一个陌生女人。两个人中间咖啡正泛着袅袅雾气，蒸腾在半空。
我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突如其来闯进来的蹩脚群演。
恰巧是这个时候，那个女人侧过头来，知性温婉，卷发温柔。她的目光掠过我，看到了我身旁的朴仁赫。
“嗨，陈阑珊。”我听到朴仁赫轻轻开口，打了一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