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是在医院,这点我自己知道。
意识里还能朦胧记得自己晕倒了,而且被什么人救了起来。环顾一圈没有人,只听到门外有交谈声。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头从外面探进来了一下,本想大概是想立刻探回去的,但顿了一下,看到我醒了。
“医生!她醒了!快过来啊!”
——然后就是扯着嗓门把护士喊过来。
做常规检查的时候,他们还在我耳旁碎碎念:你知道我们还有多少工作要做吗?每分钟都能签一个几百万的合同啊!你知道为了等你醒过来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吗?浪费了好几个亿啊!
“要不是boss交代我们一定要守着你醒过来,我真是想一走了之,”其中一个一脸我捡了天上大馅饼的表情,“晕不晕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儿,碰上我们boss,就莫名其妙报销了医药费,加专车接送,加Vip病房看护,加我们两大黄金助理杵在这儿,全程月嫂义务……”
他大概是说着说着,更加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圆满了。
“不行,下次我一定要和季深少爷提建议了,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偶尔做做可以,见着一个就非要帮人到底……他自己倒是揽大生意去了,可我们又不是活雷锋。”
他的话引发了同伴的共鸣,于是他们聊着自家boss的事迹聊得更加起劲。
可我的神经不着痕迹地震颤了一下。
他们聊的是他,季深。
我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季深的助理。
这是我第一次,和跟他有关系的人,进行面对面的谈话。
如果说每六个陌生人之间就能搭建出世界上任何两个人的关系网,那么现在我们的关系好像进了一步。我们之间隔着的,只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了,可如果回忆没有出错的话,记忆中那双手掌传递出来的温暖的力量,就是来自季深的。
在我们尚未正式认识之前,他已经在茫茫人海中拥抱过我一次。
大概是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思慢慢发酵开来,连视觉听觉的接收都缓慢了几步。
“发什么呆呢?”
前面的人打断了我的微怔,顺便把刚才的建议再度提了一遍:“你现在打电话把你家里人喊过来陪着你呗,我们俩有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找家人看护?
他们非常直接,我也并不介意。正如他们之前所碎碎念的,晕倒是我的事情,而帮助则是季深的善意。虽然知道我并不具备任何特殊性,就算换做一个人他也依然会这么做,可说到底……我已经承受了他太多恩情了。
只是,找家人看护?
我摇头。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家人。
“那男朋友呢?或者什么远亲?反正只要能办个出院手续,家人签字就行了。”
在这种时候,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吴允儿。但我们的关系,在我局限的思维里,依然只限于共同借用一块脚下的土地。她新接了一份工作,正开始得意人生。
虽然能称得上朋友,但还没有熟到让她来医院病房照顾我的地步。
在举目无亲的城市生病,连帮你喊“点滴挂没了”的人也没有。我明明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却撑着和那两位助理告别:“没关系的,我发了短信,我朋友晚一些就会过来的。”
于是他们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想也没想,扭头就走。
撑到傍晚,我找借口给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晃着公交车回合租的房子,遇到刚进门回来的吴允儿。
她接了新工作后就不再昼伏夜出,除了偶尔在晚上接几个拍摄的活儿,其余都是朝九晚五的作息。
她倒是也没有察觉出我的任何异常,只是问:“兼职回来了?”
我点头。
她在厨房熬了粥,出来分我点儿,顺便说起了今天的工作经历。
“朴仁赫在圈子里还真是挺有人缘,最近跨界合作,和朱迪利亚·温一起办一场时装展。今天忙前忙后,总算定了点秀场细节。到时候,又要有许多大咖们出席了。”
我还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外国人名是谁。总之,应该是在时尚圈里小有影响力的人物。
自从吴允儿借着朴仁赫接触到了一些圈内人物,已经不再开口普拉达,闭口爱马仕。
“关注这么大众的牌子,会让你显得拜金和土气。”她说。
在穿搭上,短短一周的功夫,她已经迅速朝着陈薛的风格靠拢。每样单品必定是出自独立设计师之手,旁人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有小众的拥护者能一眼看出是什么品牌,接着引发同类之间的欣赏。
低调,却有内涵。她的审美已经连同她的野心一样,变得刁钻和深入。
可喝着碗里的粥,我想着的却是今天做兼职的两百块。回来的路上给联系人打了电话,没人接。我挨到了收工,也没人给我结钱。
大概是这种委屈,我默默关上关门自己揉了会儿眼睛。出来的时候,看到吴允儿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一副要再次补妆的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去哪里?”我问她。
她在画鼻影的时候抽空看了我一眼,说:“认识了一个富二代,晚上有聚会,约我过去玩。”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看着面前的吴允儿,她正对着镜子抿了抿嘴上的口红。镜子中的她空气刘海,韩式妆容,一头海藻一般长长卷卷的头发。
不管换了什么工作,她总是可以认识到富二代,成功把自己混进一扎又一扎的有钱人之中。不管白天工作多忙,晚上始终派对不断。
等夜深人静了,回出租屋,再把双脚从尖头细高跟里挤出来,泡进热水里长吁短叹地揉捏半小时。暖黄色灯光下,她的模样,始终像是浸润在一种模糊的滤镜中。
这时候我才发觉,我和吴允儿的世界,本不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本该是同类人。
“我和你一起去。”
终于,我靠在门边,轻轻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