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别人提醒，我就知道此刻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谁。
“……哇……好漂亮呢……”
“……应该是个网红吧……”
几个实习小姑娘低声议论着。我都听在了耳朵里。
就算没有见到身后的人的面，我也依然能回忆起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的风衣，搭配纯白色针织围脖。长发如海藻般垂落，很漂亮。
这种感觉如此微妙。
在清晨的时候，我们依然装作是陌生人一样，走下单元楼之后各奔东西，连个招呼都也不曾打一个。
但是在此刻，在有朴仁赫、在有季深在场的地方，我们“偶遇”了对方的热情似乎比惊讶来得更甚。
“森森？你也在这里呢？”吴允儿对我打招呼，唇边是笑意。她亲热地放下包，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点点头。
确实，真巧。
换了一个室友见面的地方，就有了截然不同的相处模式。
“朴仁赫在这里挑婚礼的方案，就把我叫了过来。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附近。”季深坐在一旁，看着吴允儿，露出很轻的笑意。
“是啊，拍片正好拍到这儿……”吴允儿随手撩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满不在乎地把它们全然夹在自己的耳朵后面，招呼服务生：“waiter，来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的那种。”
她点的单，和季深的一模一样。
坐在一旁的我莫名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心思，但是没敢流露分毫。此刻的吴允儿和季深挨得非常近，甚至提起手就能“一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胳膊。他们很自然，却也很亲密，彼此低声谈论着这一天的行程和所见所闻，间或有着吴允儿的扑哧一笑。
上一次见面，就我所知道的，他们也不过是坐在出租屋的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日常。吴允儿对于季深的追逐态度忽远忽近，我一直没看明白。但是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已经有了一个“质”的提升。甚至吴允儿还可以伸出手，轻轻帮季深挑起一根乱掉的额前的刘海。
在他们之间，连这样的动作都如此自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了。季深轻轻一笑，并不介意。
我握着热水杯子的指尖冰凉。同时心也拔凉。
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任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可能有所进展。没有什么游戏规则限定只能我和“季深”之间可以推进。连朴仁赫带着我坐在这家婚礼店，都可能是几天之内就会出现的事情，那么吴允儿伸手亲昵地撩拨季深的头发，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我不断用理智说服自己，最终，嘴型张了又张，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朴仁赫已经从试衣间里回来了，坐在了我的右手边身侧。看到吴允儿在，他倒是很热情和她打招呼。四个人坐下来，像是相熟许久的老朋友又重聚，聊起了许多的话题。落地窗外走过的客人频频回过头来打量我们，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几个游客的交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哎，坐在里面的四个人，是不是也是这家店的展示模特呢？烘托这些家具的？”
“……也有可能呢，大概也是设计师营造的‘场景’中的一部分吧，看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好想把那张茶几和沙发买下来搬回家里哦……”
落地窗外的游客频频驻足，围观的人多；里面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常常把目光放在我们的身上，彼此之间低声交谈议论。
但季深、朴仁赫和吴允儿的情绪，似乎完全没有受外界的干扰。他们聊了许多有意思的话题，中途吴允儿都朴仁赫的段子逗笑，笑了五分钟都没有止住笑点。咖啡的热气在我们中间袅袅上升。俊美好看的男人，笑起来迷人的女人。
看起来那么美好。
我在垂下眼眸喝热水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自嘲。如果一切都像外面看上去得那么美好就好了。在这里坐着的，和我发生过一夜情的男人，和即将与我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他们彼此对坐，相视一笑。
被我伤害过的，和同样伤害过我的女人，以“闺蜜”的身份亲昵地坐在我的身侧，深深明白我和左右两边的男人的交集。了然于心，却闭口不谈。
我们都佯装世界美好，生活圈子里只有各种新品、时尚展、跨界合作，和各个设计师的英文名。
在一个话题结束，而另外一个新的话题还没有被寻觅到的间隙，季深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我：“……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说了一半？”
原来，我那个单音节的“季”字，确实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是吗？”朴仁赫也对我问了什么很感兴趣，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森森有什么想说的？”
我愣了一下。
眼下这种时刻，再开口已截然不合适。
最终我摇摇头。“我自己也给忘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也只能让它们随风而逝了。
好在大家听过就算，就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朴仁赫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倒是饶有兴趣地问季深：“你和吴允儿是怎么走在一起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都不知道。”
在朴仁赫看来，我和他走在一起，而吴允儿和季深成为一对，似乎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结果。朴仁赫和季深是朋友。我和吴允儿是朋友。就像他以前开玩笑想要撮合吴允儿和季深的时候说过的那样：“以后就可以四个人一起出来玩了。”
现在，他的小心愿大概是已经达成了。
可对于两个人的恋爱史，吴允儿和季深倒是都闭口不谈。
“朴大男神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她反问。
朴仁赫笑了一下，不依不饶：“……说嘛。不光是我，大概大家都很想听吧？”
这么一说，旁边的几个实习小姑娘立刻就打起了精神，竖起耳朵朝着我们这边听。连各种不明的吃瓜群众都高度紧张，集中了注意力，想要听接下来那部分“传道受业解惑”的内容。
最终还是季深笑了。
“是我先追的她。”
轻轻的吐字，音量并不大。却莫名在这个室内的空气频率中，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我看到路人甲乙丙丁，全然都激动了。大家有一种被鞭策的跃跃欲试的不明情绪，期待他说接下来的内容。
但接下来，就没有内容了。
季深男神像是交代完了全部事情的经过，并不打算再接着说下去了。
朴仁赫有点不满：“……就这样了？交代得太没诚意了吧？”
但季深只是笑。并不言语。
他的目光放在吴允儿的身上，眼里的笑意很轻微，却也足够温暖。他伸出手想要把吴允儿被风吹乱的头发抚顺，但是手掌落在距离头发几厘米的地点，却并没有再落下去。
整个过程，像是抚摸上去了又实则没有。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的手掌落到了发梢发尾处，然后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至始至终，吴允儿低头喝着手里的咖啡，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可我的心像是被什么针扎到了，突突突地疼起来。
季深现在所做的，其实就是那天晚上，在派对的假面舞会中把我拉扯到私人房间里，所做的事情。
他也曾像这样，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指尖颤抖着，却始终都没有落下来。我们曾保持着那样微妙的距离，稍微向前碰触，就是一个生涩的吻。可直到最后，他的触碰都没有落下来，更别说是一个吻了。
现在看到他在对吴允儿做着，曾经对我做过的同样的事，那种熟悉而陌生的不安席卷了我的身体，险些令我没有握稳手里的杯子。
“水有点烫，我来拿吧。”在一旁的朴仁赫非常体贴而善解人意，从我手中接过了杯子，放在了桌上，然后双手握住我的双手，像是要给我取暖，又像是要给我压压惊。
我的睫毛一颤，下意识就把双手从他的手掌中抽了回来。
他有些微微愣，但很快笑着恢复正常，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侧。
“我的美式倒是有点凉了。”吴允儿握了握手里杯子的温度，然后打了一个响指，“waiter，帮我续杯，谢谢。”
在那个帅气的响指的间隙，我看到那枚闪亮的尾戒就出现在了吴允儿的戒指上。
我们买了一对之后，我的那枚戒指在遇见季深的那晚丢了。虽然她的戒指每天都戴着，但我从来没觉得，有哪一个瞬间，竟然会像今天那样让我觉得闪亮得耀眼，快要把我的视线灼伤。
那枚和我一模一样的戒指，就戴在吴允儿的指尖上。
而吴允儿，就坐在季深的身侧。
季深在她的身旁低声提醒，少喝一些咖啡。声音很轻，口型却被我捕捉到了。然后，他的手掌就无声地包裹住了她的手，连带那枚戒指，都被他的温度包裹。
“这枚尾戒，你一直都戴着啊。”我的声音响起，音量并不大，只是寻常的寒暄。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为什么要下意识把话题转移到这枚戒指上。我潜意识里是想要向季深隐约地证明什么？
可吴允儿像是早就料到了我会如此发问。
她异常地镇定，目光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季深。
“也不是每天都戴。”她对帮她过来续杯的waiter说了声谢谢，接着转而继续说道，“曾经有一段时间丢了，挺遗憾的，后来就再去那家店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剩下的时间，美式咖啡的热气袅袅上升，只剩下吴允儿似有似无的叹息：“……真想知道丢掉的那枚现在在哪里呢。”
我坐在原地，从未觉得脊背如此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