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我快要分不清我和吴允儿之间,哪个才是说谎的人。
她的戒指分明时刻都完整地戴在她的手指上,从来都没有丢掉这一说法。但此刻她在雾气中轻轻叹息的这一声,像是事实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般。我的脊背冰凉,可坐在她身侧的季深,却轻轻开口,带着眼底轻微的笑意:
“你真的想知道丢掉的那枚戒指在哪里吗?“
他的吐字很轻,甚至轻得连对面的朴仁赫都很难听清楚。可我的注意力全然都在他的身上,我自然知道他说出口的每一个音节,每一种口型的最终去向。
丢掉的那一枚戒指最终在哪里,我当然知道。
我曾经在季深上传的相册动态中看到那一张照片。它静静地躺在画面的最中心,落在了摄影的主人的眼中被反复打量。
“是吗?在哪里?“吴允儿好奇地问他,顺带撩起了自己耳朵边的头发,认真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对话在我眼里,为什么莫名让人有些许不安?我深深害怕接下来季深会吐出这个答案,可是又害怕他闭口不言,什么都不说。
季深并不知道我加了他那个昵称的账户的好友。所以,他大概认为我对那张相册的动态毫不知情。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他只是轻轻开口。
吴允儿扁起嘴,并不是非常满意。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几个人又开始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从头到尾,我的心都在轻轻发颤。
从未在这一刻,我联系起的前因后果让我这般难受。像是眼泪随时都可以喷涌而出。又像是随时都可以从这张椅子上站起,逃离这家店头也不再回。
我再次重返顶楼见到了季深的那一个晚上,季深也在摇下的车窗里见到了吴允儿。
我和季深发生关系的那个晚上,顶楼,东方花都。那里的监控也能拍到晚上进入大堂的吴允儿。
两次见面,同样时间,同样地点,都有吴允儿的在场证据。她像是一个总是与他发生各种魔法交集的巧合人物,他遇到我的晚上,又总是能遇到她。于是,她逐渐引起他的注意。
在电影院被渣男挟持到酒店,躲避季深的那个转角,那句话响彻了整个楼道。
——你是沈森森的闺蜜,找到她,还怕找不到你么?
于是,季深开始找“我”,就先从“沈森森”这个名字开始。终于在见到我的那天,他并不惊讶,只是隔着雾气,隔着一张桌子,轻轻吐字:
久仰大名。
确实,他听闻我的名字,早先于他真正认识我。
而“我”,则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坐在我身侧的那个,吴允儿。
他开始关注她的直播,甚至潜移默化地引起她的注意。一掷千金,出手阔绰。
他也更加频繁地邀约朴仁赫,也更加频繁地接受朴仁赫的邀请。两人私底下的来往更加密切。
他知道我的住处,在深夜的楼下等我,或许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吴允儿”的住处。
而吴允儿的手指上,戴着那一枚足够“盖棺定论”的尾戒。和我曾经遗失的那枚一模一样。和出现在季深的相册动态里的,一模一样。
跟重要的是,与季深联络的手机号码,正掌握在吴允儿的手里。她必然是翻阅了全部的通话记录,又对每一种短信里的语气拿捏,了然于心。季深打电话给她,她就会接到。她发短信过去,季深就能明白。
与季深有互动的那个人,转而变成了吴允儿。他们不知道是通过一来一往的多少交集,最终转而见了面,成为了此刻这样亲密的关系。
我掖掖藏藏,躲躲闪闪,只等待着一个更好的开场白正式进入他的世界。
而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没有机会。
从今往后,只能是他记忆中那个,吴允儿的闺蜜,朴仁赫的女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一个与朋友聚会的时候也会顺带坐在饭局另一端的人。并不与他本人产生任何交集。
告别季深与吴允儿的时候,朴仁赫的心情还不错,在店门口遥遥地挥手:“以后再聚哦。”
吴允儿巧笑嫣然。季深轻轻颔首。
到目前为止,故事已经发展得顺理成章,不需要再有任何突如其来的横枝了。
我也学着朴仁赫的样子,对大家轻轻挥手。
就像我应该学会结束这样的一个结局。和朴仁赫结婚,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祝福季深与吴允儿。两个都是我如此重视的人。
大家各自有归宿,又各自满意目前这样的现状。除了我自己在风里被吹得眼角干涩,剩下的人都一切安好,对未来充满希望。那我还要做什么徒劳挣扎呢?
可为什么心里有什么沸腾着要撕裂开我的身体,叫嚣着,你的人生就这样了么?你就在这个草率的决定中定下了你后半辈子了么?你就不会后悔一生么?
“季深。”我轻轻叫住他。
声线中带着风里的颤抖。我心脏突跳,止不住。
在季深回过来略微探寻的目光中,我差点想要脱口而出,你知道那个人是我么?
你知道此刻在你面前,短短的几步路距离,正有一个属于你的孩子,在孕育出世么?
可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快速一抽鼻子,又接下了“吴允儿”的名字。
乍一听起来,我只不过同时喊出了“季深,吴允儿”。然后在那之后,就顺利成章地接下去了一句,“再见”。
这变成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季深轻轻颔首。
吴允儿回过身和我告别:“知道啦,你们也快点回去吧。”
她的目光落在了朴仁赫的身上,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声祝福:“新婚快乐哦。”
朴仁赫笑着搂住我的肩膀。
在回去的路上,朴仁赫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用余光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
“最近会有什么反应么?”他小心翼翼试探。
反应?
我没有明白。
“……就是那种,有时候会呕吐的反应。”绕了半天,他是在关心我会不会孕吐。
我摇摇头。
“不强烈。”
朴仁赫点头,想了想又说。
“……医生说这段时间,一定要早睡。洗完头发不可以吹风,也不要烫发和染发。食物当中减少食盐的用量。有时候会有一些孤独感,或者出现情绪波动比较大,很难控制的情况。尽量多和身边的人沟通,或者,打电话给我。”
我们的车每经过一个红灯,停下来的时候,朴仁赫就会和我交代他脑海中众多条条框框的其中一两条。叮嘱我一定要按着他的意思做。
看到我始终盯着窗外,漫不经心敷衍的样子,他最终微微地叹出一口气。
“……或者,森森,你搬出来吧。”
听到“搬”这个字,我抬起头,投过去不解的目光。
朴仁赫的目光很耐心。他把车靠边停在路边,在安静的车厢内和我商量起这个问题。
“我们结婚以后,还是会一起住的,不是么?”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况且你现在的情况,也很需要有一个人照顾你的生活。”朴仁赫想了想,食指放在自己的鼻尖上,却也轻轻笑了,“我一直一个人住,习惯自己独来独往了,从来没想过公寓里会多个女主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真的很期待你能搬进来。”
他抽开最下面的储物屉,拉出了一长串的清单。
这些都是他手写上去的。每一个备注前面都会有他编写的日子和序号。前前后后,他竟然准备了一礼拜之久。
“这是我为我们规划的未来生活。”他抬头对我笑了一下,眼睛黑亮,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弯出了好看的月牙形。
“我们家不能熬夜,每天晚上十一点前,我一定要催你睡。房间里的窗帘有三层,透不进阳光,第二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你的早餐要按营养表来,我会早起两个小时帮你准备;不能吃火锅,不能吃烧烤,没有泡面。每个礼拜五,我们约一次陈医生帮你做检查。”
我看着朴仁赫的眼睛。
他的眼神澄澈,有点像个孩子。可神情温柔,沉静得像是一个早已有担当的成熟男人。
这种一半少年,一半成熟的男人的气质,莫名其妙在我心底留下水波纹。
“……我想你搬进来其实想了很久,却没敢和你提。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决定,但是……我真的很怕你照顾不好你自己。”他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施加了一些力道,“森森,能不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我的心都在颤抖。
眼前的朴仁赫,好看得不可思议,像是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可这么美好的他,原本不需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他承担了原本超过他承受的压力和担当,可他竟然又能做得那么完美。
最终,我从他的手里抽回了我的手。
我下了一个决定。
“对不起,朴仁赫。”我打开车门,在冷风中裹紧自己的风衣。“我决定打掉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