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朴仁赫。”我打开车门，在冷风中裹紧自己的风衣。“我决定打掉这个孩子。”
身后的朴仁赫大概是惊住了。
我在冷风中裹紧自己的风衣领口，将它们高高地立起来，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刚才那个决定，鼓足了许多的勇气，却也让我明白：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沈森森！”
反应过来之后的朴仁赫从车里钻出来，大声喊我的名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能依然分辨出他声线中的颤抖。
我头也未回，垂下眼眸，大步地向前离开。
暮色四合。
在出租屋里，吉菲和茜茜也大惊失色地劝我复合。用吉菲的话来讲，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换回这辈子被他求婚的运气，“要是你现在错过了，你确定以后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
“是啊。”茜茜说，“人生最巅峰的时刻莫过于此。错过基本等同于自毁前程。”
可我只当做耳旁风，听过就算。
于我而言不再有“前程”或“人生巅峰”的说法，我只是在纠正自己所犯的错，不让它错得更加离谱而已。
吴允儿在话题的间隙恰到好处地回来，两手都拎着满满的奢侈品袋子。看到她们在聊天，她轻轻挑眉，打了声招呼：
“大家都在呀？”
然后甩下两只尖头的高跟鞋，优优雅雅地拖上棉拖，进屋子去了。
“最近她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茜茜小声议论。
“……可能又傍到富二代了吧，神气起来了。”吉菲说。
最近的吴允儿意气风发。每次回来，都会往衣柜丢进满满两手的奢侈品牌袋子。又总是会很“不经意地”路过几个室友，再走进自己的屋子。
我忽然忍不住猜测：被季深宠爱着，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这问题我也永远只能猜测。除了在臆想的间隙，又多收到了几份朴仁赫的短信与电话。
他曾在深夜的晚上打电话给我，说了许多话。声音辨不清晰，又总是带着声线中微弱的颤抖。
他说，森森，把孩子留下来吧。
我摇摇头，无声地拒绝了。
做手术的前几天，我承认我没有忍住，又回到了与季深相遇的顶楼。
这一次是白天。这栋楼显然失去了夜晚的灯火辉煌，转而变成在沉睡中尚未苏醒的状态。前台的服务生还在换班，电梯门口的侍从也没有到位。电梯门在顶楼咚得一声打开，我看着面前熟悉的松软的地毯，竟然说不出的惆怅。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门没有关，从外面能隐约看到房间中央的北欧设计风格的纯色沙发。下面是毛茸茸的沙发毯。
可我还没有来得及踏进去，就看到了那个正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的背影。只是一眼，我就能认出是谁。他像是又一次在我生命中发酵的魔法粉末，当我思念他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小心翼翼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没错。这是季深。
他的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中，在窗前站了很久。摩登高楼，雾气中的建筑，车水马龙汇聚在一起的马路。我也曾站在那个位置，怔怔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而出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隔那么久，他却依然回到了这个地方。就一如现在的我一样。
我分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季深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
我如惊弓之鸟，在他转过头来的前一秒慌张闪身。
季深大概只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思来想去，猜测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服务生。他没有追出来。
而我惊慌失措，越跑越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出了这栋大楼，我不敢堂而皇之地走到马路上。他此刻就在高处的落地窗俯视整座城市。我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的眼里，只好小心翼翼贴着壁沿，顺着视线盲点回去。
回到出租屋我也明白了，以前是因为没有准备好，没有鼓足勇气，或者还没有到足够的时机与机会。但现在是再没有这个时机了。无论选择怎么样的措辞开口，都真的不合适了。
我去了医院做手术。按照流程取号，在长椅上沉默无声地等候。
一同等候的几个女生也默默寡言，或许是有各自的故事和难言的人生。在这个预备流产的科室外，几个陌生女人之间竟有了难以言喻的轻微共鸣。
但我最终没有等到被叫进去。一个男人脚步飞快地进来，直接握着我的手腕把我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他只说：“……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么？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然后，他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把我强掳走了。
身后还有其他女人的轻声议论。
“……他们好恩爱啊……真是让人羡慕……”
“……那个男朋友不光长得帅……动作也实在是太帅了啊……”
我在阳光的间隙里抬头，看面前的男人。
朴仁赫。
浅亚麻色的短发。皮肤白皙，自带一层美颜的滤镜；鼻梁高挑，微微反射着太阳的光晕。
怎么看，都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主人公。如此不真实。
此刻被他从医院的长椅上拽出来，一路穿过老弱病残大叔大婶的各种人群，最终被塞回车子的副驾驶座上的我，也显得如此不真实。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家医院的？”反应过来后，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朴仁赫没有回答，坐在驾驶座上，侧过脸打量我。
他没有回答刚才的这个问题，大概是觉得不重要。他只是轻轻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叹气。“我以为我们都谈妥了。”
“你和谁谈妥了？”他挑眉问我，这是第一次我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愤怒、焦躁，或者与之相关的情绪。与他一贯给我的印象多少有些偏差。我没有料到，朴仁赫因为我动怒了。
“……我们不是都谈妥了么？”坐在副驾驶上，车门密闭，我也无处可去，干脆耐耐心心地和他讲道理，“孩子打掉，我们像以前一样，各走各的人生轨迹。”
朴仁赫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
他额头前的碎刘海有些乱，其中几簇遮掩了他半只眼睛。他像是隐没在阴影中，留下面庞上一大片的深邃。
他的气场很强大。我的语气不知不觉就弱了下去：“……我说错了什么吗？”
朴仁赫摇头。
“你没有说错什么，错的是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唇线紧抿。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沈森森，”他的声线中有着颤抖的余音，像是弹奏了一半的钢琴旋律忽然往下掉，他说，“……我只能靠挽留你肚子里其他男人的孩子，来求得能得到你的垂怜和关心。在你眼里，我是个蹩脚的傻瓜吧？”
我忽然就不知道该再回应什么。
被我拒婚，或者结婚后始终怀着“这是妻子和其他男人的孩子”的芥蒂，哪一种方式不残忍呢？明明身前身后两面都是刀口，他怎么就义无反顾选了其中一面就往上撞呢？
此刻，我甚至能感觉到朴仁赫的忧伤情绪，像是会传染一样，在这个车厢内将我笼罩起来。我手心颤抖。
“你还没有告诉那个男人，你怀孕的事情吧？”他轻声问。
我无言点头。
他就笑了。像是自嘲。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么。我有一次做梦梦到，我取代了他的身份。”他垂下眼眸，轻轻握住我颤抖的指尖，“……如果我是他，我怎么舍得让你这样难过？”
原来，朴仁赫早就洞穿了我的情绪。我对孩子的恋恋不舍、戚戚不忍，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知道此刻的我，是“难过”的。
终于，他问出口：“……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有回答。
他握在我手上的手掌的力道又多加了一寸。香草薄荷味的气息缠绕在我的鼻尖，他在我的耳边，距离我非常近，像是恳求。
“……他是谁，告诉我。”
我摇摇头。
我不能告诉他。
朴仁赫的眼里有着许多难以名状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对你承诺，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他安抚我的情绪，可是这种安抚的方式好像越来越糟，只起到反面的效果。他不说出来，我一时竟也没猜到他有“对对方做危险的事情”的念头。
这种念头，不该出现在如此温暖美好的……朴仁赫的身上啊。
“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终于朴仁赫不想再解释，只是追问我。
追问了许多次，不论他换什么样的问话旁敲侧击，我都摇摇头，不做任何回答。
“……好吧，终有一天我会知道。”
他的身体向后仰，浅亚麻色的碎发落在额头和鼻梁的起起伏伏之间。光线从窗外打进来，在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并不知道朴仁赫为什么突然想要问起这个事。我始终都不愿意回答。到最后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轻轻叹出一口气，说，我会把他找出来的。
我看向窗外，只当这些对话只是说说而已。
却没想到，朴仁赫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