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外面的人看来,两个人维持的不过是圈内的合作伙伴关系;可其实私底下,他们的密切程度超过了一般的朋友。此刻朴仁赫轻轻挑眉,把手上的收藏品原封不动地放回到了书架的位置上,像是在调侃对方的小气。
季深看到我,对我微微点了头,然后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漂亮女秘书端上来三杯咖啡,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我诚惶诚恐,也是点头回应。
端起咖啡,抿上一口,放下咖啡,又故作镇定地环顾了一周,打量这个办公室里的各种装修格局。
大概谁都没看出,我的内心其实砰砰跳得剧烈,险些就要抬着担架出去。
不久之前,我们三个人还隔着一扇门激烈地彼此对峙,事情快要无法收尾了。但只是转眼间,我们又和和气气坐在这个办公室里,喝着咖啡,聊着近况,言谈之间像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那般。
朴仁赫坐在我的身边,和季深聊起了最近策展的事情。正事聊完,季深的目光轻轻落在我的身上,问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在医院检查得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没事了。心里暗暗庆幸这一次的见面金助理并不在场。否则事情更难以收拾。
对话进行了半小时,中途季深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那一瞬间我能瞥到上面的号码,是我以前曾用过的号码。
不用想就能知道,是吴允儿打电话给季深。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一通电话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我莫名就是觉得心底里被抓出了一块。那串存在季深手机里的号码,曾经也是我的标签的一部分。
可季深又怎么可能知道,它换过了一个新主人呢?
“嗯,好的。”
电话那端的吴允儿不知道提了什么要求,也不知正在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内容。季深只是以非常简洁的姿态答应了下来,多余的废话都不曾有一句。
最后,嘟嘟声响起,吴允儿比季深早一步挂掉了电话。
于是季深也把手机收回到口袋,重新和朴仁赫聊起之间被中断的话题。
一个话题与另一个话题的间隙里,朴仁赫也打听了吴允儿与季深的现状。
“……我们什么时候四个人一起出去玩?”朴仁赫问。
季深只是礼节性地微笑。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大部分的表情。这一刻的他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那种猜不透的模样。
他向来是这样,淡漠随意,又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可越是如一团谜,我越是感受着强烈的驱动,想要碰触他多一点。哪怕只是微微一蹙眉,我都愿意深入其中,产生无数种解读的猜测。
而最终摆放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被撕开过的大信封。朴仁赫比我先拿起这个信封,然后抖出一大叠的照片。
看到那些照片,我瞪大了眼睛。
这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偷拍,角度很偏,光影很随意,而场景也大部分置身于模糊的半明半暗中。可是上面的女主角,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吴允儿。
这是偷拍吴允儿的照片。有她和其他“大哥”在酒吧门口彼此靠着醉醺醺的照片,有她上陌生男人的豪车的照片,有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和男人调情谈笑的照片,甚至还有几张是和一些看不清脸的男人在接吻。
这些照片堪称是“不雅照”,有的是借位借角度,刻意制造出来的暧昧,而有些倒像是真的煞有其事,在亲密举动的一瞬间就被定格下来了。
林林总总,四五十张照片,它们装满了厚厚一个大信封,此刻就放在这张茶几上面。
“……这些是?”
朴仁赫翻看了这些照片,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发问。最终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不确定地问出口。
“这些是匿名人士寄给我的。”季深说,“我收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大信封。”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这些照片。
我想了想,说,“偷拍的人大概有意针对吴允儿,同时也知道吴允儿和你之间的关系。对方的初衷应该是恶意的,我们不能因为这几张借位的照片就……”
季深看着我的目光里有轻微的笑意。
他说:“我并不介意这些照片。只是担心允儿的处境。”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张了张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季深。
果决。冷静。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羡慕吴允儿。
离开的时候,季深约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偏偏女秘书进门又递上来一叠新的资料:“季总,这些是文案大赛最近的入围作品,等着您给结果。”
他们这个公司,搞得像是麦当劳一样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朴仁赫笑笑,挥手告别:“……你先忙吧,我们走了。”
我如一个小跟班,也屁颠屁颠跟着朴仁赫离开了。等走出这栋大楼的时候,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略微放松了一下刚才挺得无比僵硬的脊背。
“森森,你在防备着我,我感觉出来了。”朴仁赫说。
我心里想,我哪有这个心思来防备你?
可朴仁赫不由分说,又把我拉扯进他的怀里,面庞凑近。
“你想干嘛!”我一踩他的脚离开了这个危险的怀抱。
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他是吃到了一点甜头,想要更多的枣吗?
“这不是履行我们的赌约么,”朴仁赫笑得人畜无害,“是你亲口答应的。如果你心甘情愿地吻我,从今以后,我再亲你的时候你就不许拒绝了啊。”
我脑回路哗啦啦地翻着历史记录。
刚才那一次,我算是心甘情愿的么?
“刚才的不算。”最终,我下了一个结论。
朴仁赫又气又笑,差点就要过来揪我脸上的肉。我们一路追一路打,好不容易才到了地下车库。他开车陪我在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吃了晚饭,送我到出租屋的单元楼楼下。
我下车在夜色中挥手告别他。
直到朴仁赫的车子消失在夜晚的雾气中了,我才转身离开,上路。
可偏偏,今天我才台阶上看到了烂醉如泥的吴允儿。
她浑身上下都是酒气,大概实在是喝了很多的酒,还没有近她的身已经在精神层面被轰炸出了十米之外。我说吴允儿你怎么回事,你大晚上的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可她却说,你别管我,我一点都没有喝醉。不信我再证明给你看。
我深深知道和一个烂醉的人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对方的认知力根本就不在线上。最终我一路拖一路扯一路手脚并用,以几厘米几厘米的速度缓慢向上攀爬,终于把吴允儿这个麻烦精拉扯进了出租屋。
砰的一声把她关进自己的房间门的时候,我心想我已经做好事到底,再也没有可以帮她的余地了。可里面的吴允儿却好像因为我的暴力拉扯而清醒了一点。她竟然开始打电话给季深。
她说,季深,你怎么老半天才接我的电话?
——你是不是忘记了?
——你重视我么?
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态度,再加上一副看上去就是醉得无知无觉的语气,话筒那端的人竟然保持着良好的耐心,并且始终在和吴允儿进行着你一句我一句非常冷静的对话。
最后,竟然连喝醉酒之后的吴允儿也被哄得舒舒服服,觉得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契合了,自己可以倒头就睡过去了。
我实在是暗暗佩服此刻能够和发酒疯的吴允儿周旋的人。而那个人,却也正好是季深。
不光是我,连吉菲和茜茜都能感觉出来吴允儿并不快乐。
除了季深之外,她还有许多需要约会和正在约会中的男人。他们有些是她事业上的重要基石,有些是出手阔绰的小金主。当然,季深还是其中最大的boss,属于家中“红旗不倒”的那位。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吴允儿的这些事,却好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条件地纵容着,从来都不曾提及。
寄给季深的那个大信封并不是唯一的一封。今天晚上我下楼去信筒里取水电费的缴费单,在一叠堆积成灰的广告单与售楼宣传页面中,看到了那个同样的信封。
留下这个信封的人并没有留下其他多余的信息,连笔迹都不曾有一个,只是在旁边附了一张电子打印的A4纸,上面写着:离季深远一些。
我不知这个神秘人物是何方来路,竟然能打听到我们的住址。或许是众多与吴允儿有积怨的女孩子之一,更有可能的是某个暗恋了季深许久的痴情女子。要么是原本有希望登位的但是被吴允儿横刀夺爱的人。
利益冲突越大,此刻的手段就越是较真。
我把这些照片都带了回去,点开打火机静静销毁。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不希望她因为这些无谓的恶意而分心。
至于朴仁赫,他这段时间依然因为策展的事情,和季深有着许多联络。基本每天都会见一次面。
他想要带我过去的时候我基本都会拒绝。因为见到季深会让我很容易就失态,我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遍。
而奈何我再怎么小心翼翼,很多事情都会初露端倪。
这一天朴仁赫再次送我回到出租屋。原本车子停在单元楼下,我就该下车和他挥手告别了。但这一次朴仁赫握住我的手腕,轻轻问:
“……你之前的那枚尾戒呢?”
我忽然愣住。不明白朴仁赫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个。
“什么尾戒?”我装傻反问。
“和吴允儿一模一样的那枚。”他说。
原来任何的细节都落在朴仁赫的眼里了。我以为不过是一枚戴了几天的戒指,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我突然不戴了。
可是朴仁赫却都记在了心里。
甚至在这样一个黄昏的光晕中,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可能,丢了吧……”我反复斟酌着措辞,怎么样才能显得我不像是在撒谎。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它被季深捡到了。
“是吗,”朴仁赫也看似问得非常随意,但是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却无异于在这个车子里投出了一枚炸弹,“……今天见季深的时候,在他桌上看到一枚,和你曾经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