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晚上,眼前的这个人,还站在楼下的路灯里,任凭周边的尘埃在灯束里胡乱纷飞,无处遁形。
而今天,他再一次坐在了我的面前,侧脸削瘦,睫毛很长。低垂的时候,咖啡的雾气袅袅上升,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外面大概下了些淅淅沥沥的雨,他的肩头落了一些晶莹的水滴。在这个快要迎来冬日圣诞的日子,城市里的一切都变得复古而有韵味,连眼前的季深,都像一个从有圣诞树的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灯光打在侧脸上,温暖如一首happynewyear的新旋律。
“今天把司机丢下了?”朴仁赫这么打趣他。
季深只是笑。
半张面庞隐在立起来的风衣领口中,看不清他笑的样子。但年轻的男人哪怕只是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也迷人而致命。
和朴仁赫不同的是,他的好看,具有一种尖锐的攻击性。
“见你还需要带司机么?”他笑着回应,同时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一个招呼。
我诚惶诚恐地点头。
朴仁赫帮我的咖啡杯里加了半包糖,然后和季深介绍我:“这是沈森森,我们上次一起吃过饭的。”
季深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
这样的颔首,不知道是真的把意思领会到心里去了,还是纯粹只是像进门的时候对吧台的女服务生打招呼一般,纯粹出于一种礼节性的礼貌。
在他垂下来的长长睫毛里,我忽然萌生一种探究欲。我想知道在他眼里的我,是否真的有一丝半点的印象。
又或者,哪怕几天之前我们曾度过一个四个人的饭局,在他繁忙而杂乱的日程安排和需要会见的无数张面孔里,我还是被排挤出了他的记忆?
季深喝了一口咖啡,再一次地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这种目光落得很轻,而且很不经意。
他说:“又见面了。”
不知是对朴仁赫和我两个人说的,还是单单对我说的。
总之……
又见面了。
像是两个已经相熟很久的老朋友一般。
朴仁赫笑着看着我俩,说:“上次的介绍是吴允儿做的,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
这一次,朴仁赫轻轻挽住我的肩膀另一边。
我有点愣住。
就感觉到朴仁赫的手掌非常温暖,此刻拥抱着我,又隐约隔了轻微的几毫米的距离,不加诸任何的力道。朴仁赫就坐在我身边,声音好听,开口:“这是沈森森,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当机了。
店里的红色铃铛又接连地响了几串。它们碰撞在一起,很有节日喜庆的味道,像是此刻朴仁赫的语气一般。我没有料到,我会在这个瞬间,在他对他的朋友的介绍里,突如其来变成他的女朋友。
他的手掌很有力,我挣脱不掉。在季深的面前,我像一只呆若木鸡的小动物,除了被动被他人添加标签,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可季深似乎并不惊讶。
长长的睫毛下,似有一种在第一次见面早就洞破了一切的了然。
“经常听到朴仁赫提起你。”季深说。
咖啡的雾气,再一次地袅袅上升。连带着他吐字极轻的话语,都变得朦朦胧胧。
朴仁赫,经常提起我?
“可以不要说出来嘛?”朴仁赫笑起来,倒是有点微微不好意思,转而和我解释,“季深一直都知道我有一个追了很久的女生。只是没有机会见你。”
“噢。”我愣了很久,终于从嘴里发出了一个音节。
就像我单方面认识了季深很久一样,其实,他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单方面地认识了我很久。
我们都处在对方的魔法粉末里。却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工作室的两次剧本修改,也是沈森森动笔的?你一直想见的编剧作者,现在终于见到了吧?”朴仁赫又补充。
这一次,季深从咖啡的雾气中微微抬起睫毛,非常轻地,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样的眼神,大概多加了一层说不清的意思。
“我们很有缘分。”最终,季深轻轻下了一个结论。
这样的结论,让我的内心砰砰直跳,连咖啡都不敢去拿,唯恐半路洒了。
“季深嚷着要见你很久了,”朴仁赫在我耳边轻轻开口,“他夸你很有才华,想约我和你见上一面。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工作室里改剧本的‘作者’,和我爱慕的‘女生’,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再次诚惶诚恐地点头。
“他想见你提了三四次了。现在倒好,”朴仁赫在我耳边轻轻笑起来,“本来两个都要约上见见,现在可以一块儿见了,是替他节省工作效率了吗?”
我说不清内心什么情绪,只好尴尬附和着笑。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季深的心里已经悄悄藏了这么久的位置。更不知道,就像我想要更多得到他的互动一样,他也在内心深处盘旋着,什么时候可以和我见上一面?
那个得到他的欣赏与肯定的剧本作者的身份。
那个身边的好朋友的“追求的女孩”的身份。
不论哪一个,都在他心底盘踞了一点位置。哪怕这个位置细微得难以察觉,只是一种“身份的标签”,但于我而言,只要不是全然的一片空白,就值得我为此心动不已。
并且最终,当这两种身份在他眼前揭开了谜底的时候,他的眼神轻轻落在我身上,下了一个的结论。
——我们很有缘分。
他这么说。
这是让我觉得无比共鸣的话语。
后来朴仁赫和季深开始提及了其他的话题。他们聊了很久,就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屋子里的热气在慢慢升腾,年轻的兼职生在我们的身边穿梭过了几次。咖啡杯子由热变凉,窗外形形色色的路人渐渐稀少。
霓虹打进来,隔着玻璃折射出了许多块的形状。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并不插嘴。
话题的最后,季深谈起了吴允儿。
“她呀?”朴仁赫轻轻皱眉,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两天都请假了,没有来工作室上班。倒是感觉已经有挺久没有见到她了。”
季深不语。
朴仁赫问:“……你们有联系吗?”
对面的季深微微摇头。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话题再牵扯到吴允儿的身上。
直到身边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店主有些犹豫不定地走上来提醒我们要打烊了,我们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三人走出了店,门外还是有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冬天的夜里的冷风。
朴仁赫呵出的气变成了雾水,慢慢朝着天空的方向延伸。他握住我的手,问,冷不冷?
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我没有急着甩开,任由他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慢慢地捂热。
朴仁赫送我回到出租屋后,我独自上楼,转身和他告别了。
他在夜色中优雅打转着方向盘,车子掉头,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回去的时候吴允儿已经在了。
隔了许多天的杳无音信,今天晚上,她的房间开着暖黄色的灯,发出了轻微的窸窣的动静,不知道是在记手账,还是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我在她的门外停留了一会儿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的门打开了,脚边正好是一个黄棕色的行李箱。拉链还没有完全拉上,几件衣服露出了边角,在行李箱之外。
看到我,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反应。
我问:“你要搬出去?”
她低下头,只是自顾自地整理东西。“把夏天的衣服收进去而已。”她回答。
顿了两下,她反问:“我搬出去了,你大概开心了吧?”
吴允儿已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锐,每一次话都让我无从反驳。
我讷讷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视野之内,那件大红色的长裙,早就被她从衣柜里拎了出来,像一团杂物一样丢在了我的床上。
她拒绝了我的圣诞礼物。
吴允儿大概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那件床上的衣服。她只是轻轻笑起来:“……有意思吗,现在开始讨好我了?”
讨好?
我不再说话。
“如果不要,你就丢了吧。”我说。
反正,也只是单纯地为她而买。她不愿意收,这件礼物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
可吴允儿听到这句话,从行李箱的边上站了起来,冷笑反问我:“你是在炫耀自己身价不同了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说。
“听不懂?”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又落在那件衣服还未拆开的标价牌上,“那么贵的衣服,你自己买得起么?求着朴仁赫买给你的吧。”
当谈论起朴仁赫,那天晚上在派对的事,依然像一根针扎到了我。
“朴仁赫买给你,你再冠冕堂皇地送给我,好像很阔绰的样子。有意思么?”她问。
我不再说话,只听着她的话语在暖黄色的灯里,像一根根尖锐的发射出来的箭。
“我只能眼巴巴看着、买不起的衣服,而你轻易地得到了,这不就是你想炫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