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慌张张就喊“出来了”，然后打开门让她。
吴允儿进去。门里是各种哗啦啦的水声，我站在客厅点开手机的短信，寥寥一行。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句式。
——睡了吗？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季深似乎开始了准点的问候方式。
我明明等他的信息等了漫长的一天，但等到他真的发信息过来的时候，我把手机一锁屏，洗了把脸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早早地吴允儿就不见了。我准点到了工作室，陈薛的注意力始终在消失的吴允儿身上。
“允儿怎么没有来？生病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情，还是刚到的朴仁赫解释：“她说有事，和我请了三天的假。”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陈薛都处于注意力相当不集中的情况之下。开会的时候木讷，走路的时候若有所思，唯一和外界的交流就是趁着我闲暇的时候逼问我：“允儿是不是有什么远方亲戚生病了需要照顾？”
“……是不是身怀什么重疾但是不愿意告诉大家？”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秘密？”
在陈薛把吴允儿的几姑几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之后，我一耸肩，说，有可能是被猎头找到了，计划着跳槽吧。
五点一到，我准时收拾东西下班。朴仁赫最近追我追得更加高调，当着其他还留在工作室加班的人的面把我拦下，说，我送你回去吧。
于是大家又是一阵起哄。
车开出地下车库，并没有沿着我小区的方向走，而是转进了市区。面对我不解的目光，他笑：“先陪我去吃饭吧。”
我刚想说，不必了我回去吧，就见优雅打着方向盘的朴仁赫卖了一个软软的萌：“……好饿哦。”
于是，我闭口沉默。
烛光餐厅下，朴仁赫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皇室血统的王子。今天他穿了纯白色西服的正装，不知道是不是在清早打开衣柜挑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今天晚上自己会坐在这个烛光西餐厅里。
音乐从钢琴里流淌出来，气氛恰到好处。他把切好的牛排的盘子推到我这边，然后把我的那份移到自己跟前。叉子和餐刀相互碰撞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出来他的眼神在流光的水晶灯饰中流转，最终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我的唇边。
我用餐巾纸擦擦嘴角，唯恐有什么酱汁留在了唇上。
一顿饭吃得一如平常，期间我们交谈得不多。朴仁赫早就把我动叉子的所有动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又加点了几个我尝的比较多的菜式。
七点他送我回去。这一顿饭下来他和服务生报菜名时说的话都比我多一点。等到了单元楼的楼下，他忽然问：“……和我在一起，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连连摇头，找借口搪塞。
“菜太好吃了，光顾着吃菜了。”
朴仁赫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路灯的光从车窗投进来，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朴仁赫就那么看着我，轮廓一道隐约的光晕。
他说：“……有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我还没有领会过来什么意思，就见他微微俯身，朝着我的方向，试探一般地靠过来。
狭小的空间里我躲无可躲。
他的一只长手伸过来，撑在我的座位右侧，似乎是怕我一惊吓，撞到右边的门。
整个车里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只要一呼吸，就似快要被眼前的人蛊惑。
他轻声说：“别怕。”
然后他的气息就毫无预兆地离我越来越近，最终在靠近我的面颊几毫米的地方，轻轻顿住。
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又像是猜测如果真的吻下去了，会怎么样。
现在在这个车里压着我的人，是朴仁赫。
那个亚麻色的短发，不论做什么都像从漫画里走下来的男人。
我的鼻息屏住了，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可一不小心换气的瞬间，我的呼吸就与朴仁赫的呼吸相互交融。好闻的淡淡的薄荷香草的味道钻进鼻尖，传入四肢百骸，无孔不入。像某种强有力的药物反应一般，我一下就失去力气。
朴仁赫想亲吻我，又似乎有很多迟疑。他停留在那里，没有动，可我能察觉到，此刻他的呼吸已经微微有点乱了。
终于，我快要在这个局面之中支撑不下去，一只手抵在朴仁赫的胸前，阻止他继续有所动作。
这无非只是象征性地抵抗，如果他真的要吻下来，我阻止不了他。
但朴仁赫顿了一顿，用一只手轻轻握住我抵在他胸前的手，像是在给我冰凉的手掌取暖一样，又像说在说，我不用强，你别紧张。
最终，他的唇在距离我几毫米的位置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恋恋不舍地退出。
薄荷香草的气息距离我越来越远，最终他回到了座位，像是刚刚经历一场天人交战，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我在车厢里安安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最终和他告了一个别，下车，回到了出租屋。
在镜子前看到我自己涨得微微发红的脸的时候，我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不过是一个未遂的碰触。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我洗漱了一下就缩到床上开始看流水剧打发时间。手机特意被调成了十一点的闹钟，等闹钟响的那刻，季深也没有发短消息过来。
收件箱刷新了几遍，稳重如山。
这一天直到我睡着，吴允儿也没有回来。到第二天清晨赶到工作室，在我的意料之中，也不见她的身影。
陈薛更加坐不住了，非要逮着我问吴允儿去哪儿了。
“虽然请了三天的假，总有个去的地方不是吗？”他跟在我后面端茶倒水，碎碎念不停，“你怎么就不问问？就不怕你好朋友被传销组织骗去做什么不能见光的地下营销？”
“……或者是被人口贩子拐卖到山区，卖给半山腰的瘸拐光棍做媳妇儿？”
“……要不被偷渡出镜了，还没收了手机通讯……”
我终于走进了女厕所，把门飞快地一啪。
门外的陈薛无辜而受伤。
既然已经说到手机通讯，想必他早就已经飙电话过去给吴允儿了。要是吴允儿顺利接了，他就不会这么要死要活跟在我身后非要问个所以然。
归根结底，我知道因为电话是陈薛打过去的，所以吴允儿不想接。
回去的路上陈薛跟着我到了单元门楼下，又沉默无声地跟着我上了楼，在我门口的楼梯台阶那儿坐了下来。我赶他，他不走，我就自顾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吉菲回来的时候，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茜茜回来的时候，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两个人在客厅议论，好帅的小哥哥呀，干嘛，最近在追你？
我摇头，还不敢承担这样的艳福。
消失的这两天吴允儿不接他电话、不回他短信，而我日子照过，并不担心什么。陈薛不知为什么，就是认定了我肯定知道吴允儿的去向。他一直坐到晚上十点，我终于忍不住了。
“你再不走我报警，说你扰民了啊。”
陈薛的脾气也不好，直接骂我。“我算是知道你有多没良心了，平常她这么照顾你，关键时刻你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管。”
我气得跟他回骂。
“她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你在这里多管闲事指手画脚？你是吴允儿谁？”我命中靶心，“你追了她那么久，她甩你一下了吗？”
陈薛跳起来，指着我骂了许多气头上的话，因为情绪太激烈而言辞太匮乏，好几次还结巴住了。
“你肯定知道是不是？沈森森，”他最后磕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特么的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她到底在哪儿？你不说，好，我在这儿坐到天亮。”
我倚在门边看着眼前戴鸭舌帽的大男孩。里屋的吉菲和茜茜还被我们这架势给镇住了，不明所以地张望。期间对面的大婶大姑也隔着防盗门看了我们一眼，表情防备。
可这些，说真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打量着鸭舌帽下陈薛的表情。据说喜欢戴帽子的男生很缺乏安全感，所以想要遮掩保护自己，显示出外在酷酷的模样。这样的陈薛，爱上吴允儿不知是福是祸。在我们都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愿意为了她在冰冷的台阶上做到这个地步。
“她飞去上海了。”终于，我松了口。
这个原本以为可以装作自己毫不知情的秘密，也终于在对方执拗的目光下妥协。那一瞬间，我有点恨自己的心软。
“她飞去上海做什么？”陈薛非常注重我说的每一个字，眉头轻蹙，问我。
老式社区没有装照明灯。陈薛所处的地方一片漆黑。暖黄色的光从我身后的门缝打出来，映亮了他三分之一的侧脸。
“她去陪一金主了。对方给她寄了飞机票，一去三天。”
现在的吴允儿，大概就在对方的床上。
终于，就连唯一的暖光也熄灭了。身后的茜茜大叫着“又停电了”，我在突如其来的黑夜中，抬头看向窗外的一幢幢低楼。它们像是沉入谷底一般在夜幕中争先恐后地隐去，再无光亮。
月光下，陈薛的鸭舌帽很低。影子深沉，像是要覆盖紧紧抿着的嘴唇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