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连反抗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耳边传来了警笛的响声。
它离我越来越近。
最终赶到现场的警察把男人带走了。他路过吴允儿身旁的时候，情绪很激烈。而吴允儿一脸漠然，甚至也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我捂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
我险些以为事情会朝着我难以承受的方向发展。但是万幸，吴允儿在寂静的玄关处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抬起电话，报了警。
朴仁赫也很快赶到，慌慌张张挤进人群，在我身上盖了一件宽大的外套。
“去医院吧。”他说。
他揽着我的肩膀。我的脖子，脸颊，还有锁骨处有许多的撕拉的伤痕。
我点点头。去医院。
路过吴允儿身边的时候，我轻轻开口，说：“谢谢你。”
音量非常轻，但是吴允儿还是听到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一路去医院，时间拉得特别漫长。车窗外的霓虹在车流之间交汇着，我裹着厚重的外套，什么话都没有说。
朴仁赫一边打着方向盘，我却能感觉到他的余光又一边在我身上担忧地反复落下。他大概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最终欲言又止。车厢内一片沉默。
我以为这个夜晚已经足够漫长了。
漫长得让我觉得一辈子都有些不够用。
接下来，该是赶到医院，做检查，任由朴仁赫送我回家，然后躺在深夜的床上，辗转着入眠。
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词，就是这么用在我身上的。
做常规检查的时候，预料中只是配一些外敷的药，回去养养伤口就好。但医生打量的目光在我身上落了好一会儿，最终又落到了朴仁赫的身上。
他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反复来回，最终拿着报告单告诉我们：你怀孕了。
怀孕了。
晴天霹雳。
我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怎么都握不住手里的一只签字笔。
面前的医生还在絮絮叨叨：“这都三个多月了，还受这种伤，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我披着那件大外套沉甸甸地走到门外，差点一个腿软倒在地上。
之前的几个月过得太过波折，几乎都在为吴允儿的事情疲惫操心。我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关注过自己的身体。
结果，就听闻了这样的噩耗。
手指扒拉着门框，无力地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果。
最终，还是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朴仁赫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甚至抖得比我还更加厉害一些。我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样子。他向来是微微笑着的，或者是优雅从容的，像是一个固有的自发光体。
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要让我放松一下。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指尖同样很颤抖，完全起不了慰藉的作用。
最终，他把我轻轻拥入怀里。发出一声长久的叹息。
医生为我配了药，还叮嘱了我一些最近的注意事项。能吃什么忌吃什么，都被朴仁赫一一记录了下来。他像是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一般，竖起我的衣领，挡住脖子间的青紫色抓痕，然后对医生礼貌点头，告别，挽着我离开。
到了车上，我还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手机被我死死地握住掌心。
我怀了他的孩子。只是他现在还完全不知情。
新手机里虽然没有他的通讯录，但是那个号码早就被我记在了脑海中，滚瓜烂熟。随时都可以拨出去。
只是拨出去之后，又能说什么呢？
无非是得到一个陌生号码的待遇，然后在他商务性的“你好”之后，我无言握着手机，再也没有了下文。
连一个有名有姓的自我介绍，都难以说出口。
“我是沈森森，我怀了你的孩子”？
诸如此类的话，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哪怕后面半句接的是“上次说好送我的书什么时候能兑现呢季总”，都显得更加顺理成章。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变成一个只能独自承受的谜底。
我忽然就从刚才的那一晃神中明白了过来。
有什么可犹豫不决？
有什么可惊慌失措？
不就是意外怀孕，何必当做天都要塌下来呢？
孩子当然要打掉。然后我继续过我原本生活的轨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除了肚子上留下一条伤疤的痕迹，余下的生活都会按着原来的样子进行。
我就当做自己得了一场病，需要手术切除，疗养之后就能重新工作。根本无需打扰到任何人的生活。
下定了心思，我忽然抬头问身旁的朴仁赫：“刚才那位医生的名片，你留下来了吗？”
朴仁赫正在发动车子。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钥匙握了几次终于握稳。插进去，转动，车子发动了好几次，不知为什么都熄火了。
最终，车厢内一片安静。
他放弃了发动，脊背靠在身后的椅上，看着我，只是一眼就戳穿了我的心思：“……你想把孩子打掉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音线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我停顿了一会儿，被他洞穿之后也想不出什么话辩解，只能点了一个头。
他又沉默了良久。
在采光并不好的地下车库里，他的面庞像是隐没在了一片阴影中。
“……因为……那个人不肯负责么？”
我很快明白了朴仁赫指的“那个人”是什么。
他或许并不知道是具体的谁。但他连“孩子爸爸”这样的称呼也不愿意给一个。或者，也可以用“他”指代，但朴仁赫把这种第三人称的代词也收回了。
他也可以问，那个男人不肯负责么？
但他用，那个人。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其实就是自己深交多年的好朋友，又会作何感想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
确实，没有人对我负责任。不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被我蒙在鼓里的。我成了孤零零的个体。
朴仁赫欲言又止。
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我们之间的似乎总是弥漫着无言的氛围。明明有许多话可以交流和沟通，但问出来的和表达回去的，又相当言简意赅。
我不愿意说多，怕暴露了自己关于孩子“爸爸”的秘密。
而朴仁赫也不愿意多问。大概怕伤害我的情绪，牵扯到不好的记忆。
自始至终，我们就那么坐在车里。他也不发动车子，也不放音乐，两个人肩并着肩坐着，为了一些莫名的原因对峙在这里。倒车入库的和开出去的车辆在我们面前一辆接着一辆，车灯闪烁。一闪而过之后我们两人又重新陷入了黑暗。无言。沉默。
我想，今天的事情对朴仁赫有一些残忍。
他一直都在试图和我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他做这些非常用心，全心付出。冬天的清晨和深夜，他都会准点出现在我的单元楼下，雷打不动的打卡。
这些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却在今天，让他得知了我怀了别的男人孩子的消息。
我想换做任何其他男人，该是质问的，愤怒的，极端一点的话，歇斯底里也在合乎情理的范围内。但朴仁赫很安静。他像是把所有沸腾着的郁结着的情绪，全部都一滴不漏地装载进了身体的器皿里。除了指尖颤抖，和声线微微的沙哑出卖了他的内心，除此之外，像一个全然温柔和包容的好男友，几乎无懈可击。
“你该瞧不起我了吧？”我嗤笑自己。
朴仁赫没有回应。
此刻的时间快逼近深夜十二点。一整天的过度奔劳和波折，并没有使睡意快速地席卷到我的身上。反而坐在这样的一片漆黑之中，我的大脑更加清晰了起来。我像是看待一个哲学问题一样看我的人生。最终总结出了两个字：
失败。
“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我又轻轻笑起来。
朴仁赫无声地叹气。
这一个晚上，他不知道这样欲言又止了多少次。
“你想说什么你都说吧，我知道你该瞧不起我了。说什么我都能接受。”我开口。
黑暗中，能看到朴仁赫的侧脸线条很好看，但紧紧绷住，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的情绪。
“那个男人，他配不上你。”最终，他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我只能苦笑摇头。
也只有朴仁赫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把我自己看待得无比卑微和不堪的时候，他还是有这种能力，可以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贝。
“孩子别打掉了。”他叹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我。
我不敢直视他认真的眼睛，只好回避了视线，半开玩笑半苦涩地回：“……不打掉还能怎么办？”
朴仁赫在黑暗中，认真地盯着我。眼神黑亮。
“我养。”
我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有些像确认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听错了。
可朴仁赫不给我任何可能“听错”的机会。
他的手掌轻轻拨开我遮挡在额前的头发，把它们温柔地夹到了耳朵后面。然后，看着我重复了一遍：
“沈森森，我想成为这个孩子的爸爸。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