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我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云层。
手机被我紧紧握在手心里。辗转的最后,我都没有拨出一个号码。
朴仁赫的求婚来得果断而高调。之后的几天,我还在陷入低谷,犹豫不决,却看到朴仁赫早就从那晚的颤抖不安中走了出来,效率高速,雷厉风行。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傍晚,他把戒指放在我的手心。
整个工作室一片起哄,欢呼沸腾。
那个晚上,他送我回家,一直送到了门口。连掏钥匙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肯再让我做,让我乖乖站着,他自己找出了钥匙,然后打着手机手电筒摸锁孔,帮我开门。
俨然像一个正在照顾怀孕妻子的丈夫。
我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戒指,心里划过一丝犹豫不安。我悄悄把它滑进朴仁赫的口袋,想委婉表达自己退还了它的意思,但朴仁赫怎么可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不喜欢这种款式?”他不动声色从口袋里重新掏出来,握住我的手,有些温柔又有些霸道地把它戴在我的手指上,看了一会儿,说,“明天我们再一起选枚新的,今天先凑合着戴,好不好?”
朴仁赫在黑暗中的眼睛很亮。
这种语气,七分安抚,三分撒娇,竟然让人不忍心再说其他煞风景的话。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最终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像个怎么都蹭不够的孩子,用下巴抵着我的头发,轻轻地蹭两下,又吐出一声长久的叹息。
楼道里没有灯,一片漆黑。开启的门透出一丝客厅里的暖光。朴仁赫的身体就隐没在大把的黑暗中,肩线被暖光切割出几何角度。
如果在我面前的是入画的镜头,整个画面都呈现暗色与冷色的主基调,朴仁赫大概是其中最明亮的构图,让周遭的一切都再无光彩。
可这样美好到不可思议的人,原本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伴侣。应该有一段轰轰烈烈高调的恋情,有一场七大洲五大洋的热气球蜜月之旅。而不是,和这样一个普通的沈森森在一起,还没有经历过恋爱阶段就直接步入了婚姻,担当起丈夫的角色。而且肚子里怀着的,还是别的男人的孩子。
他本不需要牺牲这么多。
我在怀抱里轻微挣扎,推开了他。朴仁赫在黑暗中看着我,像是害怕我又一而再地反悔。他试探地问:“想进屋休息了吗?”
我摇摇头。
我亏欠他太多了,怎么还能再做出这样的选择?
“对不起。”我开口。
朴仁赫不允许我再说下去。
“我们这样,已经是订婚了,对吧,”他动作轻柔摩挲着我手指上的钻戒,声音有着好听的沙哑,尤其是那个意味不明的“对吧”,像是要我把蛊惑着点头了一般,“……所以,就算有什么对不起,也可以留在婚后说。”
这种余音颤抖着的音线,在黑暗中格外致命。
我的话就梗在喉咙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面前的人就是朴仁赫。我手指上的温度,就是朴仁赫掌心的温度。他的大手把我的每一个手指都包住,裹在掌心,像是要给我取暖,又像是在宣告所有权。
总之,即便他很温柔地征询每一个动作,但他就是不允许我说不。
“……你还记得那件我一直很想做的事情吗?”朴仁赫忽然问。
我摇头。还没有回忆起来是什么事。
但朴仁赫的声线透着轻轻的沙哑和朦胧。像是有雾气缠绕着。
接着,他低下头,慢慢靠近了我。
我的脑袋被他的大手撑着,移动不了分毫。眼前他的睫毛距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距离我几毫米的位置。
只要微微下俯一些,他的唇就能贴到我的。这分明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失去了进一步的动作,没有再靠近。
仿佛,是在等着我同意。
“别拒绝我。”他说。声音很潮湿,有着沙沙的错觉。语气放得很软,甚至还有三分乞求的意味。
我还没有忘记,面前的人是朴仁赫。
那个在摄影棚里穿着一身白色绒卫衣,躺在纯白沙发上翻杂志的男人。微微一笑,连空间和四季都不复存在。
这样的他,此刻就在我的面前,用了这样乞求的语气。
他的气息中带着很轻的薄荷香草的味道。我无法抗拒。
看到我安静了下来,朴仁赫撑在我后脑勺的手,缓缓放开一点。我没有动。然后,再缓缓放开一些。他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什么冬眠缱绻的小动物。
最终,他的指尖颤抖着握住我的手。
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右手握住我的右手。
他固执地像是要和我达成什么契约,非要在这样的夜晚与我十指相扣。
最终,他的吻轻轻落了下来。
有一些试探,也有一些迟疑。他的唇瓣有些凉,但是很柔软,如同主人那般小心翼翼,落在了我的唇角上。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朴仁赫的睫毛微微眨动,每动一下,都会不经意扫过我的脸颊。很柔软的痒。
朴仁赫微微离开了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是谁?”
我愣愣回:“朴仁赫。”
他的唇角有轻微的笑意,很暖,带着一些撒娇意味,说:“换一个。”
换一个?
我没有给出任何的答案,他在我耳边气息滚烫,声线潮湿:“应该说,是你的丈夫。”
接着,小心翼翼的吻第二次落了下来。这一次从唇角轻轻地蹭过去,蹭到了柔软的唇瓣。他吻得很安静,试探地舔舐,撒娇一般地寻求回应。
在得不到我的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他小鸡啄米一般啃咬着我的唇瓣,大概是在发泄自己的小情绪。带着一些湿漉漉的撒娇意味。
仅仅只是一个吻,已经漫长到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落在朴仁赫肩线上的几何线条开始慢慢扩大,最后延展到了脖颈的位置。我推开面前的人,有些尴尬地看着站在门口拉开门的吴允儿。
她穿着一双棉拖鞋,长长的头发很随意。
框在门框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手指上崭新的钻戒。一时间,她的眼里露出了嘲讽。
“都求婚了啊,”她漫不经心笑,“恭喜你们。”
然后,她转身离开。留下空荡荡的大敞开的门,和站在门外的暖光里有些尴尬的我,我对面神色未知的朴仁赫。
“你回去吧。”我说。
朴仁赫点头。离开了。
临走前他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如果想搬出来,就告诉我。”
我说好。
之后的几天,吴允儿对我视而不见。我们从好不容易有点头之交的普通室友,又变回了相见分外眼红的仇人。
我多少明白其中的缘由。毕竟朴仁赫也是她曾追过的男人,外在条件比我好了那么多的吴允儿没有得到,却被我“得到了”,大概换做任何人能难以一时抹平落差感。
又是一个旧小区停电的夜晚,尖叫完的吉菲和茜茜去房间里找蜡烛和手电筒。吴允儿和我坐在黑暗中的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她忽然开口,说:“都是要成为朴太太的人了,何必跟我们一群小底层挤在同一个屋子里?断水又断电的,电梯还常坏,朴大男神就忍心把你丢在这儿?”
我没有回话。
她却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我。
“我真是没有料到啊沈森森,你有这么大的能耐……”她的声音从遥遥的客厅另一端传了过来,落在一片清冷的黑潭中,像石头激打起了水花,“你还记得你刚来H城的时候,拎着一个大行李,盘着潦草的头发,衣服土得像个送快递的阿姨吗?”
我沉默着,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了这样的往事。
可她继续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远。
“……然后,是我借钱给你,带着你找工作,面试的时候借给你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你是第一个睡过我床的人。那时候我们不分你的我的;熬过一碗粥,连口红都用过同一支。”
吴允儿忽然笑了。
“可是你知道么,沈森森,我有多后悔。”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声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站在房门口,她停顿了片刻。
“……后悔和我做朋友么?”我的声线也颤抖着,却故作笑颜。
她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她并没有立时给出我后不后悔的答案,只是回头看我。目光在我身上打量。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让人羡慕。一身的名媛轻奢品,每天出入各种餐厅和聚会。你看你手上那枚戒指,不就是成功女人的标志么?”她轻笑,“怎么能和我们这些人比呢?”
我不想再听这些无端端的奚落。
“我从来没有把朴仁赫当做炫耀的资本。如果你非要觉得是,我也不再解释了。”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也走回自己的房间。
吴允儿的声音从后面追了过来。
“你以为我单单指的朴仁赫么?”
我站住。回身看她。
她的面庞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是遥遥地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手机。
“明面上爱情美满,暗地里又脚踏两只船。我以前确实低估你了,季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