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一刻，吴允儿还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错过了与季深之间“原本可以有”的通话。
但是下一秒，我的手机就在这个车厢之内孤零零地震动了起来。
上面的来电号码，非常凑巧，就是来自于季深。
他永远都有不在场的证据。永远都不出现在剧本镜头的焦距里。可他却总是活在别人的话题之中，当谈论到他，必然会有他施恩一般的出场。
当吴允儿和朴仁赫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再一次感到尴尬的气场在我的身边旋转、跳跃。
手机移到了屏幕上，我无声地点了静音。
可吴允儿依然没有收回目光。她在霓虹的影影绰绰中盯着我看，好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催促我。
“你怎么不接电话？我都替你心急。”
我心虚地笑笑，把手机藏到了身后，搪塞了几个理由，就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了。
可手机依然握在我的手里，哪怕它没有声音也不再震动了，我似乎也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此刻正在等着我接电话的催促。
我想象季深的目光，又像往常的几次一样，落在我身上，带着怎么甩都甩不脱的温度。他像是看了我，又像是只是透过我，看我身后人来人往的人群。那样深不见底的眸子，你永远捕捉不到底下的情绪是怎么样的。他所刻意保持的礼貌，其实是一种淡漠到极致的疏离。
那样的他，毫不费力就让吴允儿迷恋上。
同时，也把我捆在了永远都出不来的桎梏里。
坐在吴允儿身边的时候，我不知道此刻和我一同置身夜色与霓虹之中的她，是否知道肩并着肩的我们，其实心里喜欢着同一个人？
而等朴仁赫的车停在了小区楼下，我也终于从刚才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我们回去了。”我和朴仁赫告别，打开车门下车。
但吴允儿没有下来。她似乎还在车厢里和朴仁赫说着什么事情。
我站在单元楼的楼下，静静地等着车门再度被打开。里面的两个人谈论着暂时还不需要我出场的话题，我也只好等在冷风中不能独自上去。
等他们谈论完了，吴允儿一袭红色的风衣优雅下了车门，啪得一声甩上。
“我可是对我们的朴大男神寄以重托啊，他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上楼的路上，她这么和我说。
回到家的时候吉菲和茜茜早就已经睡了，客厅昏暗，也没人点灯。我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换上睡衣出来的时候，吴允儿还坐在空荡荡的黑暗客厅里。
“大半夜的，你想吓人吗？”我问。
吴允儿叹口气：“我就是想思考一下人生。”
这样的对话其实非常熟悉，似乎在我刚刚住进来不久的时候，半夜回来的吴允儿也曾被突然出现在客厅的我吓了一跳。当时她低声咒骂，姐姐，你怎么不看看几点了？我险些就要报警了。
那个时候，我刚来H城没有认识的人。丢了钱包，也没证件，出门乘地铁去应聘还得靠吴允儿友情资助路费，别说过得有多狼狈。
而那个时候的吴允儿还在某会所做夜场模特，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睡到五六点，晚上打扮得如同一只花蝴蝶，踩上高跟鞋去流连绿丛，与不同的男人周旋。
其实吴允儿也知道，私底下，吉菲和茜茜还悄声议论过她，谈论她是不是做那种的。
人生在不同的境遇之下，变化会如此之迅速。
现在的吴允儿，有了正儿八经的平模身份，拍过网剧，做过主播，认识过大咖，微博和自媒体上一大堆认证，还有群小粉丝在追着要她发自拍照。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啊？”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不开灯，时针滴答滴答地作响，吴允儿忽然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说？季深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换做以前，这是想都不可能想的事情啊。”
我点头。
是啊。
拍过网剧，做过主播，认识过大咖，还成了从杂志上走下来的“全民男神”季深的追求女生。
“我现在觉得好像置身在梦里。”她半躺在靠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脸上是还没有卸完的妆，窗外的路灯投射进窗户。
她喃喃自语了很多内容，我都尽数听着。
“你说，会不会某一天，财富中心最高的那幢大楼通体出现了我的荧光字体，上面写着允儿我爱你？”
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半认真。
反正夜色漫长，青春正好，随便她怎么自由发挥。
“你说，以后娱乐周刊上会不会报道我的头条？狗仔记者拍到盛世集团总裁和某不明身份女子在某处举止暧昧，疑似交往，更多内幕有待知情人挖掘中？”
被吴允儿这么一提醒，我觉得现在有必要收集她的更多生活照，将来出手一个好价钱。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成为季深的女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的问题没玩没了，都可以放到知乎上了，眼下她又想起来了一个，问我，“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许多商界政界名人，像进入了上流社会一样？参加各种红酒宴席、假面派对，和什么影帝影后导演啊一起受邀参加剪彩和嘉宾晚会？”
“……”被她这么一问，我思考了一下。
在这之前，我确实还没有考虑过这一层面的问题。
“又或者是骑骑马，打打高尔夫，去私人山庄、度假游艇？像他们这种的，是不是还玩桥牌？”
而这些问题，在吴允儿初次感觉到季深的“追求意向”的时候，已经尽数思考了一遍。从浅入深，由里至外，她反复权衡对方的筹码，再拿过来和自己的相互比较。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好多啊。”吴允儿最终盖棺定论，“打什么桥牌，我只会斗地主和搓麻将。再不加把劲儿，会被上流社会抛弃的。”
吴允儿具备非常强大的战斗力，每次意识到自己的不足的时候，她会立刻进行自我升级和修炼。比如这次，遇到季深了，她那许久都遥遥领先的自我优越感，再次重组，朝着更高的方向前进。
她遇过的男人不在少数，基本都能斩于马下，凭借原有的段数和资本即可。像这样的，需要她在回来之后的黑暗房间里沉吟良久，最终给自己定下一个个新目标奋发向上的，必然是段数极高、她自认为也hold不住的“殿堂级别”的人物。
“男人追求女人，最开始都只是出于感兴趣，不一定是一种深层次的喜欢。”她教我，“就算我和季深在一起了，我们之间的阶级差别、兴趣方向、生活水准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之上，最终也只是被人家玩玩，分手了还是该干嘛干嘛。”
说这些的时候，她强行钻到了我的被窝里，海藻一般的头发里散发出了淡淡的香味。
我虽然言辞准确地拒绝了她，但是她还是黏上了我的床，非要和我说夜间的闺蜜悄悄话。
“你已经打算和他在一起了？”我问。
吴允儿摇摇头：“先吊他一会儿。”
她有这种宠辱不惊的能力。哪怕摇下来的车窗里那张侧脸迷人致命，她也能装作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无辜攀谈。哪怕浅蓝色衬衫的季深让她内心躁动喧嚣，她也只是在微信里偷偷和我尖叫，表面装得云淡风轻。
更比如这次，明明已经思考好了婚前磨合的段数，却非要做些姿态，拉长这一段交往前的“暧昧期”。
“我要是现在就答应，我们只会分得更快，”她说，“小说里那些霸道总裁配小白萌的套路，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在圈子上相差太多的两个人，实力不均衡，终究不可能长久在一起。一个人的视野，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所看到的、经历到的东西的总和；我必须成为一个驾驭者，配得上他的视野，就有主动权和谈判权，要是配不上，活该被他逗一阵子就抛弃，顶多拿笔分手费，没的讲。”
直到很晚了，吴允儿还在我耳旁絮絮叨叨。
我想大概是季深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深。她在男人的功夫上修炼成了一只狐狸，临到头了，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遇到一个终极大boss，所学不精，还派不上用场。
季深被放在了一块她心头硌得慌的地方。明明心动，但是知道自己还没实力吞下，只能眼睁睁看着。
吃是吃不了，放也没地方放，但是又不舍得丢掉。这大概就是今天吴允儿的状态，以及她非要缠着进我被窝的原因之一。
吴允儿一旦累了，晚上就打呼噜。谁说女神就没有秘密？不过她就是打着呼噜睡，侧脸也是赏心悦目的。
我想是她脑子里成天飞过的阴谋太多，以至于此刻鼾声响起，我有点睡不着。
起来披了一件衣服，我走到客厅，打开手机。
季深的未接来电显示在主屏幕上。在车上，我按了静音，始终没有接听这个电话。
眼下我很想回拨过去。
只是还等不到我回拨，一条短信就挤了进来。
叮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