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答应他!”魏青衡在心中发出一声呐喊,她知道王庐若是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做了错事,他们俩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看着王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期盼和哀伤。那一刻,是她十四年里最孤立无助的时刻,身处危难的边缘,爹娘不在身边,最爱的人和敌人有着莫大的渊源,而且,他很有可能要被敌人说动了。
王庐皱起了眉头,眼中没有太多波澜,他伸出手遮住了魏青衡的眼睛。眼前被一片黑暗笼罩了,站在高高的屋顶上,身旁都是一群要抓她的人,魏青衡感到有些紧张。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那是她最爱的人的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不忍心看自己眼中的哀伤吗?
他还心疼着她吗?
他还顾念着往日的旧情,往日的快乐吗?
那么能不能再为她做一次选择?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魏青衡都为王庐感到悲伤。那双温厚的大手,上面常年累月磨出了薄薄的茧,触到了魏青衡敏感的眼皮。她身子微微颤抖,悲伤溢满心胸。
就是这双手,带着魏青衡逃脱了玉观音的追杀,带着她看过了晚霞明灭。它总是把她的小手握在里面,为她取暖;它还雕刻过那么精美的玉,最后变成了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在这危险的情境之下,魏青衡宁愿忘记一切,永远沉醉在那些甜美的回忆之中。
可是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将魏青衡从回忆中唤醒。
王庐看着黑鹰,静静地道:“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等到魏青山过来再杀了他们。”
“你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黑鹰拍拍王庐的肩,笑吟吟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魏青衡的内心疯狂地咆哮着,“我明明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得知一切真相,你会成为我的仇人,甚至杀了我全家,可我还是不可克制地爱上了你……是我的错,我一直在蒙蔽自己,一直在欺骗你,一直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放下这本该不属于你的仇恨……”
她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娇小的身子颤个不停,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王庐察觉到掌心的湿润,他猛地收回手,嫌恶地道:“还没到死的时候,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魏青衡抹了一把鼻涕泪水,咬牙道:“我怎么会哭呢。”
“你越是这个样子,就越让人讨厌。”王庐撂出这句伤人的话,魏青衡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了上来,叫道:“你以为你不让人讨厌吗?你以前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骗人的吗?我真恨我自己瞎了眼睛竟然相信了你,早知道就应该让爹爹杀了你!”魏青衡看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泪水簌簌流下,内心呼喊着:“你不要信,我说的都是气话,对不起……”
王庐嘴角抽了抽,看着魏青衡那止不住的泪水,转过头,对黑鹰道:“怎么还不把她关起来?”
黑鹰道:“急什么,看看她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王庐看着黑鹰那张淡漠的脸,攥紧了拳头。
“如果你一定要用我骗我爹爹来这里,我宁愿你现在杀了我!”魏青衡止住了抽泣,“我绝不会任你们摆布的。”
黑鹰哈哈笑道:“衡儿,那你想做什么?”
魏青衡捏起拳头,往黑鹰的面门上打去。黑鹰身子一晃,轻松躲过,反而往魏青衡头上劈去一掌。掌中带着十足的杀气,在这凌冽的寒风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魏青衡武功虽然不高强,但是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急忙往右边跨了一步,谁知在这房顶之上,右边已是倾斜的瓦片,她的右脚重重地落下,身子失去了重心。
砰砰几声,从房顶落下的瓦片将草地砸出了几个小坑,瓦片悉数碎裂。
这蹩脚的站姿让魏青衡的双脚站不稳,眼看要顺着屋檐滑下。突然间,腰带一紧,有人拎着她的腰带把她从房檐边上拉了回来。
在她正上方的人正是王庐,那蓼蓝色的袍子被夜里的大风一吹,衣料啪啪打在她的脸上。魏青衡心中很高兴,嘴上却道:“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为何还要救我?”
“我会亲手杀了你,但不是现在。”王庐将魏青衡丢在房顶的梁柱上,冷冷地道。魏青衡被他这毫不客气地一丢,愣是没站稳,左摇右晃,差点又要摔了下去。
待她好不容易站稳了,指着王庐叫道:“你胡说!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死!王庐哥哥,放下那本不属于你的仇恨吧,你的人生不应该陷在仇恨的泥淖里。”
王庐刚想捂住魏青衡的嘴,让她小心说话,突然间,一个黑影飞了过来,往魏青衡肩上重重一捶,魏青衡感觉到刺骨的剧痛,身子一轻,眼前一黑,像一只蝴蝶一般轻飘飘地往地上坠去。
昏过去前的一瞬间,魏青衡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衡——”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谢麟安身上的药效消失了一部分,他恢复了意识,但却动弹不得。
在这荒诞的夜晚,他听到了一些荒诞的故事,更发生了一些荒诞的事。
在谢麟安心中,魏青衡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只是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而他也知道魏青衡的心里只有王庐,所以只想尽自己的全力,做一个贴心的大哥哥,默默地守候着她。
可是王庐竟然和魏青衡一家人有深仇大怨,他要报此仇,就得杀了魏青衡全家!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这些故事不是只会发生在茶馆说书人的口中吗?
谢麟安最讨厌的便是那些茶馆说书人,他们口吐莲花,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混淆了人们的视听,干扰了大家的判断。
可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竟然应中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谢麟安执拗的心中冒出一丝颓唐,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魏青衡早就知道王庐是她全家的大敌,还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这竟然也和说书人口中的桥段一模一样。
他下定决定,等回到庐山教,就要把茶馆里的说书人都抓起来,逼他们另谋他业!
可是王庐的态度又让谢麟安感觉有几分庆幸,他心想王庐再说几句很心的话,这单纯幼稚的魏家大小姐就要彻底对他失望了。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王庐喊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小衡”。
谢麟安的心猛地一沉,他越发怨恨自己不能动弹的事实了!麻袋外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谢麟安心中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了,快去看看青衡妹子吧!”
只是这场架不是王庐要打,而是黑鹰先动的手,他招招致命,让王庐脱不开身,所以也不能去救魏青衡。
王庐使出了这些日子来练成的四门内功的全部功力,蓝色的光芒在他四周氤氲开来,带着凌冽的杀气。黑鹰见状更是高兴,下手愈狠,非要逼王庐把所有功夫都施展出来。
黑鹰想让他无法抽身去救魏青衡,王庐知道这一点。可是魏青衡正急速往下坠落,下面是一片光秃秃的草坪,肉身摔在上面必会遭到重创。王庐打得火热,却心急如焚。
就在那一瞬间,魏青衡坠落于草地上,发出一声剧烈的闷响。众人都盯着正和王庐酣战的黑鹰,想从中学到一招半势,几乎没有人关注魏青衡的伤势。
只有冶铁君,从魏青衡坠下开始便死死地盯着她。他功力不够,自然不会动手去接魏青衡,否则就会被她压成肉泥。
等到魏青衡坠落于地,他才走上前来,围着她看了一圈。魏青衡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一滩鲜血从脑后蔓延开来。
冶铁君抚着如牛的大掌叹息道:“果然和她老子长得很像,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他搔搔头,想起了什么,于是蹲下身来,抱起魏青衡往树林里走去。边走边喃喃地道:“魏青山当年救了俺一命,俺现在帮他女儿收尸,也算报了他的救命之恩。魏青山啊魏青山,俺现在是黑鹰手下的人,你是俺的大敌,可不要怪俺没救你女儿。”
树林里光线很暗,月亮偶尔从云层中钻出来,照亮前面一小截路。冶铁君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惊动在枝头栖息的鸟儿,鸟儿“啊”地叫了一声,往天空中飞去。
他看到前方有一棵乌桕树,树下铺了厚厚一层乌桕叶。若是在白天,这里一定是火红一片的,就像是炼铁炉里的火苗一样。
冶铁君对美丽的东西不敏感,他单纯觉得魏青山的女儿应该被埋在这里,让一片如火的叶子包裹起来。
他放下魏青衡,拨开乌桕叶,用手指挖起坑来。
他不嫌泥巴脏,也不怕从泥土里挖出虫子,更不怕手指碰到硬家伙被划破或磕破。他一直都是这么个直肠子,反而自得其乐,越挖越起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