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魏青衡在梦呓之中翻了个身,听见窗下有人高声骂道:“小贱蹄子还不起床,真当自己是个夫人了?”
是丫鬟彩玉的声音。半个月前周府管家把她从浣衣局里调出来,分给魏青衡做贴身丫鬟,但是魏青衡从来没把彩玉当成丫鬟使唤过。
魏青衡不想被别人说闲话,忍住太阳穴上突突的痛,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她昨夜为了给老夫人缝制四十岁生辰时穿的衣服,足足熬到梆子响了四声。缝寿衣的事本来是周府管家交给彩玉的,但是彩玉说她平日里干的事儿多,没时间忙这个,倒是魏青衡整天闲得慌,还不如让她来缝。魏青衡从来没有动过针线,周管家便找了个绣娘来教她。即使是这样,魏青衡也还是缝得很慢,必须在夜里赶工,方能保证在老夫人的四十岁生辰前缝完。
“哟,你醒啦?”彩玉看见魏青衡从房里走了出来,面上波澜不惊,“厨房里已经把早饭送来了,你起这么晚,早就凉了!”
“姐姐若是真的操心我,还不如让我多睡会儿。”魏青衡撂下一句话,从彩玉身边穿过。
彩玉面上一怔,片刻后明白她指的是做寿衣的事,指着魏青衡瘦削娉婷的背影叫道:“你以为我想操心啊!你看你,来周府半个月了,瘦了一大圈,不知道你懒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做丫头的不称职呢!”
清汤、寡面,其余什么也没有。已经连续七天送了这样的饭来,魏青衡望着碗里的白面,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当年她好歹也是月亮教的少主,十八年来丰衣足食,衣食无忧。如今爹娘死了,谋逆的人想对她赶尽杀绝,是周承义救下了她,并把她带到府中藏了起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时时刻刻都谨记着这个道理。可她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人,周承义既然如此不待见她,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赶出府去?
彩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口中衔着一根狗尾草,横眉冷眼地看着魏青衡。
“怎么,嫌不好吃?瞧你那样子,你不过是我家老爷发了善心从外面捡来的一条贱命罢了,又不干活又不伺候老爷,有这点吃的算不错了!”
“我哪里不干活了。”魏青衡嘟囔了一声。
“哟,你都干了些什么活啊?一件寿袍缝个十天八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寿袍有多难缝呢,其实啊,是你这副懒骨头为了少做点事,故意拖拖拉拉不肯完工吧!”
又是贱命,又是懒骨头,要是放在以前,魏青衡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是现在,魏青衡只是端着手中的面条,努力把它吞咽下去。
彩玉冷冷地看着她,又道:“早听人说过,老爷对你有意思,想把你纳为小妾,你可倒好,对老爷不冷不热,气得老爷再没来看过你。不知你这脑里装的是不是稻草,连老爷的面子都敢拂,又或者你心比天高,看不起我们周家这一座小庙了!”
“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赶紧走吧。不要忘了你只是周管家派给我的一个丫鬟,周府什么时候轮到丫鬟来教训主子了。”无论彩玉怎么说她,魏青衡都可以当成一条疯狗在乱咬人,唯独牵扯到周承义的事不行。
她本是寄人篱下,不想和周家家主有太多瓜葛,尽管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俩早就不是什么纯洁的关系了。
“哟,你还敢以主子的身份压我?你是哪门子主子啊,老夫人同意了吗?老爷八抬大轿迎娶过你吗?我告诉你,只有席夫人和燕夫人才是那正儿八经的主子呢!”
席夫人叫席双双,燕夫人叫燕宁,都是周承义的小妾。周承义年方二十八岁,一直没有娶正室,府上的丫头们都认为周承义会从席双双和燕宁中挑选一个做大夫人,因此对她们极尽谄媚之势。
魏青衡刚进府中的时候,众人都以为她年轻貌美,性格又温柔,势必会超越席夫人、燕夫人在周老爷心中的地位,于是赶紧来巴结她,送了许多私藏的首饰香料给她。但是等了几天,都没传出周老爷在魏青衡处留宿的消息。不知是谁编造了个闲言碎语,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府中的人都以为魏青衡心高气傲,对周老爷不冷不热,导致周老爷对她失去了兴趣。
彩玉是魏青衡的贴身丫鬟,刚开始的时候,众人也变着法儿来巴结彩玉,想让彩玉在魏青衡面前帮她们美言几句。后来魏青衡失了宠,大家觉得自己的财物白白浪费了,不仅编排了魏魏青衡的闲言碎语,还对彩玉颐指气使,完全不见了当初的巴结讨好。
魏青衡本是来周府避难的,也不在意这些,彩玉就不同了,她好不容易从浣衣局里调出来,还没享几天福,又被打回了原形,自然要劝魏青衡多讨好一下周老爷。
即使吃穿用度分到的份额比刚进府时少了很多,魏青衡也没有对周老爷做出任何讨好笼络之事。彩玉明白过来,魏青衡这个主子烂泥扶不上墙,便也把她看轻了。
此时魏青衡听了彩玉的话,不怒反笑:“原来姐姐想伺候那些正儿八经的主子,依得妹妹的话,伺候主子倒不如自己当主子。彩玉姐姐要真有这个心,妹妹愿意做这个媒,帮姐姐把一番心意传达给周老爷,免得姐姐一番斗志被凭空消磨了。”
周府最怕的便是丫头惦记主子,曾经有一个丫头费劲千辛万苦爬上了周家老老爷的床,被周老老爷的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查出她用了某种迷香,致使周老老爷情不能自已,便将她浸了猪笼。在周府,只有老爷看上了下人的事,却从来没有下人敢主动向老爷表达心意的。
“小贱人,你若是敢在老爷面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哭爹叫奶都没地方去!”彩玉一股火起,冲了过来,将那碗面条一夺,往魏青衡脸上一摔。只听哐啷一声,面汁尽数泼到魏青衡身上。
“你才是贱人!我忍你很久了,现在来跟你算算总账!”魏青衡拍桌站起,把外衣一脱,狠狠地往彩玉脸上摔去。
魏青衡武功虽然不高,但还是学过两手的。她撸起袖管,跳上桌子,一脚往彩玉头上踹去。
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在那衣服与彩玉的脸只有一寸的时候截住了它,另一只手把住了魏青衡的脚踝,把她从桌子上掀翻于地。
“魏青衡,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来人正是周家家主周承义,他身穿一身玄袍,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青衡,眸子中寒光凛凛,似乎能将人心穿透。
那副面容仍然是如此俊美,恍若天上耀眼的星辰。
魏青衡全身吃痛,恨恨地看着周承义,心想清楚你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了吗?便要急着来教训我?
彩玉见家主来了,连忙跪倒于地:“老爷,你不要怪小姐,是我不好,我一不小心把小姐的饭碗打翻了,小姐打我骂我是应该的!”
魏青衡从地上爬起来,冷冷一笑,道:“是啊,她把我的饭碗打翻了,面汁泼在我衣服上,破坏了我一天的兴致。我是千金娇贵之躯,向来想打谁便打谁,想骂谁便骂谁,现在教训一个丫头,还碍了谁的眼了?”
“魏青衡,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周承义面容越发冷酷,他大手一伸,扼住魏青衡的下巴,咬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嗓音道:“你不要忘记,你的爹娘已经死了,教主之位也落在别人手中,是我可怜你,把你弄到周府藏了起来,否则你早就被人杀死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这个人也是我的。”
“是你的便拿去啊!”魏青衡昂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周承义,眼中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你以为我不敢?”周承义大手滑进魏青衡雪白的衣襟,在她胸口上重重捏了一下。魏青衡一阵吃痛,她红了眼,伸手去推周承义。
周承义如磐石一样伫立不动,魏青衡惊慌地护住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身旁的柱子道:“周承义,你再敢碰我,信不信我立刻死给你看!”
她这副模样,像极了一头咆哮的狮子。周承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动辄用死来威胁自己,当真以为在自己心中占了重要的位置?
周承义最恨别人威胁他,任何人都不能开这个先河。他冲上去揪住魏青衡的头发,把她往地上一摔,当胸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一脚踹得魏青衡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她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周承义,仍然露出讥讽的笑来。
“周承义,你为什么不把我踹死?还是不忍心吗?”
“来来来,再往我胸口踹上一脚,我就永远也不能惹你生气了。”魏青衡又喷出一口鲜血。
“你这个女人,不要不知好歹!”周承义看了旁边吓得抖抖索索的彩玉一眼,迈着大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