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钰冬身边的丫头听着这话都变了脸色的,而马钰冬却也只是抬头瞧了一眼许素雅,继续埋头拨弄着手里的丝线,不对许素雅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许素雅自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起身走了。听雨阁的雪还未化净,在这阴暗的宫殿内,处处都是寒冬腊月里的寒气,连同枝桠上的嫩绿的树牙长得都比外头的晚一些。许素雅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阴森森的听雨阁,今儿在马钰冬这里她压根没有寻求到心灵上的满足,反而马钰冬闷不吭声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她觉得格外地讨厌的。
出门眉头走路,她没有顾上看前头,硬生生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本是要破口大骂的,仰头却见是唐柔,她忙禁了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想要走开的。却听唐柔哼笑:“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旧人了?”
许素雅尴尬地笑着,停下步子,转过身,站在唐柔面前完全没了方才的威风凛凛和高高在上,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唐柔瞧着她瞬息万变的脸,心中鄙夷不已,也冷笑道:“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爬上龙床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取笑我的一无是处?”
她们站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两旁都是萧条的花藤,凌冽的盘旋在这个阴暗的角落,连头顶的阳光都是绕着走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暗无天日了。许素雅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儿,从当初她为自己出谋划策接近皇帝时她就知晓了,不过令她不明白的事儿明明是个漂亮的人儿,如果不愿做皇帝的女人为什么待在宫里迟迟不愿离开,而如果想做皇帝的女人却又为何自己不用这样的法子,而要帮她。事到如今她更是愈发地看不懂了,就在要走之际,还是忍不出问出了口:“您如今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可当初为何要帮我?”
“你以为皇帝是喜欢你?”唐柔已是不愿再多看一眼许素雅,扭头转身,桃粉色的裙摆在这萧条的宫殿内盈盈飘动,她还是美得,如同鬓边的桃花簪子,灼灼地令人过目不忘。可那双温柔了十几年的眼睛终于显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了“他不过想从你身上找到苏妃的影子,如今又一个跟苏妃一模一样的女人住在长乐宫,你这一生也已经走到尽头了。若是想出头,除非长乐宫的那个苏姑娘死了。”
她的话中的冰冷和唇边的笑容着实是不相符的,那样诡异狰狞的笑容让许素雅后背都是发凉的,顾不得多想,顾不得再问,拉着珠儿匆忙地逃离了。唐柔在听雨阁的日子并不好过,那忽然沉寂下来的冷清令她烦躁地坐立不安,连同身边伺候她的贴身侍女都怕极了的她,偶尔她想找个人说个话,也是没有人可寻的。而夏睿文也再也没来过了。
三月里下了春雨,之后连绵不绝地持续了小半个月,终日不见晴天的后宫越发地死气沉沉了,雨过天晴就是春日晴好的天,苏染那一天拉弓射箭,却射中了来前头的繁春园看迎春花的刘婕妤,这件事儿很快就把唐柔的事儿掩盖了过去,一时间成为了后宫内新的谈资。夏睿文那是时隔许多天之后再次来瞧她的,她们之间发生了矛盾,因为唐柔。苏染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大度的女子,她骄傲地认为她喜欢的人一定会喜欢她,而且只喜欢她,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想法,可她如今喜欢的人是皇帝,她深刻地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她以为自己是慢慢地接受而来这样的事儿,到头来不过是一直在极力地隐忍,而唐柔的事儿让她把所有压抑在心内许久的事儿和那些控制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爆发了出来。她在那个雨夜告诉夏睿文:“即便这长乐宫再好,也终究不是我心中的长乐宫。我曾经在越城的皇宫内问过你有我一人还不够吗?现在想来这样的话倒是可笑至极的言论,放我去越城吧,那里有开的最美的梨花,那里有我的弟弟,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夏睿文用所有的耐心劝慰她,他站在她的影子里,道:“如今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长乐。”
他不知从何时不再她的面前称我,那一晚突然的转变,情真意切。
他伸手揽住苏染的肩膀,道:“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红烛摇曳,他放下了一个帝王的高高在上,在她面前许诺他们的未来,那无法建立在任何基础上的家和未来,苏染觉得是不堪一击的,仅有的喜欢是卑微而渺小的,在帝王家,一直都是如此,就像母亲,她想起来就心疼的母亲,即使被父亲宠爱了那般久,到头来都抵不过那抱着琵琶走进宫来的女子。
她煮了一壶茶,外头的日头有些刺眼,袖口的金银丝线绣成的梨花熠熠生辉,茶香四溢,她抬眸,踩着日光走进来的男子面目微微有一丝怒气,实则苏染很久未仔细看一看夏睿文的脸了,她对他的记忆似乎最清晰的时候还是她是苏妃,而他在养心殿虚弱地对她笑,那几乎是透明的肌肤宣誓的是生命的流逝,那样的夏睿文是她想要记住的样子。
阿春行了礼,道了声:“皇上您来了,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长乐。”夏睿文在苏染的面前站定,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甚至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苏染笑,一双眼睛移向窗外,那院子外的荷塘隐约可见春色,远处梨花林也有星星点点的花苞,她的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视线依旧稳稳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株梨花上:“你能否把那支箭还我,那是我能都仅存的几件值得纪念的东西。”
夏睿文站在她的身边不说话。
她搁下茶盏,视线随之移到夏睿文的身上,一双眼睛干净纯粹地对上了夏睿文有些失望又有些怒气的眼睛,终究是把那支离破碎的笑容撑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的,长乐公主向来心狠手辣的,当初傅昭仪因我而疯癫又因我而死,你不也听说了吗?”
“长乐”夏睿文的声音有极力压制着的怒火,他那双眼睛一直是苏染喜欢的,茶盏氤氲的白色雾气在她的眼前散开,她模糊地看不清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只记得迷迷糊糊地她困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午后,詹杉正在收拾着药箱,她睁开眼睛看到詹杉的背影,那一刻是安心的,她缩在床上叫他詹哥哥,眼睛里的澄澈隔着一层雾气,总是不真实的。她在这个午后记起了一件事儿,苏辰才学会骑马,执意要在她的面前露一手,她们各自牵着各自的马去了那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草原,草长莺飞,风筝都在对着她们笑的,苏辰在小黑马上策马扬鞭,一路狂奔前行,却在林子内迷了路,那马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等侍卫们举着火把把他找到的时候,他正在啃着野果子训那匹马,见到苏染冲他做了个鬼脸,苏染气的哭了,她特别想告诉苏辰,其实那一晚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就够惹人发笑得了,实则是不必再做鬼脸的。
她睡着了,做梦了,想起了这件事。她对詹杉道:“我想小辰了,詹哥哥。”
“刘婕妤没事,你的箭不过是射中了她的衣角罢了。”詹杉本是要走的,却见到苏染醒了便放下了箱子,走过来,站在苏染两步远的地方,道“皇上担心你的,你的身子还未好全呢,好好休息才是。”
苏染自己不知道她的身子不好是为着什么,她自己感觉不到,那场地震给她造成的皮肉伤害她早已经愈合了。只是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来许久之前的事儿,又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忘记,她无法控制的。最初去岭南苑的时候,夏睿文以为那是安全的地方,远离是非的岭南苑虽然环境不那么好,可至少是能够让苏染静心的,可他还是疏忽了,那每日每日送往岭南苑的食物他都层层把关的,可还是在小物件上疏漏了,那苏染最喜欢的香炉不知怎的就被人动了手脚,在那铜制香炉的夹层里暗藏的玄机令夏睿文浑身战栗地发抖。若不是詹杉在,他的长乐不知何时就要变成痴傻了的。所以他并不怪苏染。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詹杉悄悄地替她医治了这般久之后,她还是没有彻底地好起来。
李妙歆来看苏染,带了宫外的冰糖葫芦,说是如今季节要过了,最好的冰糖葫芦很快就吃不到了,她塞给苏染,丝毫不提这些宫中的事儿,拖着下巴看着苏染一颗一颗地吃完了,又递上了一杯清茶,笑的如同天空的春日暖阳。她抖了抖自己的衣裳,站起来伸伸懒腰说:“日后我可以随意进出皇宫,姐姐你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事后阿春说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都不愿来宫内陪产,便把李妙歆推了出来,虽然小丫头毛手毛脚,皇后见到也是欢喜的,便准许她可随意进出皇宫,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穿梭在皇宫内,自是一片欢声笑语的。那宫外的糖葫芦她也带去了居安宫的,太后有些意外,笑呵呵地说:“这样的东西哀家那里咬得动的。”
太后一直对李家庶出的两个女儿不太喜欢,可年纪大了也就看开了,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侄女的。李妙歆倒是说:“您吃一个尝尝鲜,剩下的让秋嬷嬷给您顿粥喝,可香了。我还晒了山楂片呢,等改日进宫了给您捎来,泡茶喝也是好的。”
李妙歆也就是那么一说,太后真的吩咐秋嬷嬷去做了,竟然喜欢上了那样的味道,她之前一直觉得那玩意儿不是世家千金小姐该吃的,一直鄙夷着,如今真的尝了一口就爱不释手了。太后喜欢她,李夫人自然担忧的,好在她的女儿就要嫁入皇宫了,在这上面她也得了一丝安慰,李志也说魏国的七公主要来了,她不免又担心起来女儿入宫之后的位分来,无论如何定然是不能比那个魏国七公主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