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知道苏染还活着的人不多,太后,皇后,加之李妙歆,这事儿或许连李夫人都是不知的,李妙歆偶然听来的悄悄话,怎会告诉李夫人。兴德殿内红灯高挂,夏睿文接到刘元广传来的捷报,其中大量笔墨都是用来形容那个苏隐的英勇果敢,毫不吝啬。
夏睿文是欣慰的,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每次战事平息后从百姓口中听来的都是齐王英勇神武,好似那一场胜仗与他这个一国之君没有半点关系。
浓重夜色之下,繁星点点照亮一方,夏睿文走在兴德殿前的木桥上,负手而立,红色灯笼就在他的背后拉长着他的影子,风如同顽皮的孩子,扯着地上的影戏随意晃动着,黑发略过他的脸颊,有着不可言说的翩翩风度。
“他的身份可查清楚了?”他必须提前做好防备,不能让宰相李志的手下有第二个‘齐王’。
王总管有些懊恼,好似为这次的调查不顺利:“派出去的人搜集回来的信息寥寥无几,只知道这个苏隐是西北易城人,父母早亡,去年被宰相收留在府中。”
夏睿文的笑淹没在脸颊边的红烛光影中:“这消息,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王总管露出为难的神色,道:“老奴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继续查。”夏睿文的目光缓缓抬起,连绵的枫树林的轮廓在黑夜中不甚清晰,他只可辨别出那令他念念不忘的那片枫树林在那个角落,却不知该如何走进那片枫树林,他想起苏染脖颈中那枚精致的梨花玉坠,想到他送给她沾满鲜血的梨花玉坠的时候她对他说的那句‘还有一个’,他想到那日匆匆一眼瞥见的半面少年有着与苏染格外相似的尖尖的下颚,眸色沉沉地映着这一片美轮美奂的夜间景色,“总有查得到的蛛丝马迹。”
苏染知道夏睿文就在对面的上饶院是在第二天一早,她们岭南苑的小院子突然涌来了更多的侍卫,以前松懈懈怠的侍卫们也都格外地打起了精神。阿春去打听,以往还有说有笑的侍卫们犹如换了一副面孔,是连个笑脸都没见着的。苏染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内的暖融融的光圈中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见阿春垂头丧气地回来,道:“别这样,他们在不在与咱们何干,总之咱们是出不了这个院子,他们也进不来这个院子,一墙之隔,也是互不干扰的。”
阿春嘟嘴道:“奴婢觉得怪别扭的,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事儿,也不可随意进出了,倒是麻烦了?您说莫不是上次宰相府三小姐的事儿惊动了宰相府和太后娘娘那里,所以这才加派了人手来看着咱们?”
蚂蚁顺着石砖缝隙一直往前走,绕过嫩草,绕过光影,长长一排的队伍格外壮观,他们是勤劳的战士,值得被敬佩。可也算是最卑微的生命,不知何时就遭遇到灭顶之灾,惨死与人类的脚下。其中一只蚂蚁掉了队,蹒跚地跟在队伍后,累了歇一歇,转转方向绕到了苏染的脚边,一边也不惧怕地围着她的鞋边转了一个圈儿,发觉自己走错了方向,又蹒跚地跟着走在队伍的最后。一瞬间,苏染竟然觉得自己没有蚂蚁有勇气,又觉得自己没有蚂蚁会辨别方向,更没有他们有那种坚定的意志,她想,若是重新选择,她是否还会选择嫁给夏睿文,即便是这样有名无实的一场充满交易和算计的婚姻,她是否还会选择如初。
她与夏睿文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从小到大,她的记忆中,只有小时候缠着父亲在他的养性居睡过龙床,就连苏辰她都没有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夏睿文算是第一个与她并肩躺在一起的男人。她竟然格外地对那天晚上的感觉记忆犹新,就连心跳的节拍,她都没有忘却。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又或者是代表着什么,她都不敢去向,那脆弱的眼神,那虚弱的语调,还有那在光影中晃动着的断裂的琴弦,勾扯着她的心内的最柔软的那一处。
她该忘掉才好,她是该忘掉的。
这些侍卫们的到来并没有对苏染的生活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她以往能够走出院门要往枫树林等着苏辰的消息,她的弟弟定会凯旋,她的信念格外的强烈,一如去年弟弟一身戎装对她告别,曲折失败,国破家亡,她心中的相信和信任没有随着灰飞烟灭。
卫琳来给她换新书的时候,在以前的书中看到了夏睿文带给她的那封信,这封信是卫琳来送的,她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封信是没有被动过的。手中这封信轻轻地躺在她的掌心,却沉重地让卫琳无法托举起来,背对着日光坐在那里的女子依旧沉静的面容上波澜不惊地浅笑,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问出口,末了也只是默默地把信重新夹到新送来的书本中,期待着苏染能够看到。
五六本书抱在怀中,卫琳向苏染告别,因着抱着书,不好行标准的礼,只是垂了头,道:“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
苏染从书本中抬起头,眉梢柔和地日光雀跃地跳动,她笑的那样的平和,平和不像她,不像那个人人传颂的手握长剑上阵杀敌的女子:“你说。”
卫琳的视线落在苏染头上的白玉簪子上,这枚白玉簪子无论玉质还是做工都没夏睿文送的精巧的,卫琳不知此簪子的来历,却能揣摩出她的意义非凡定然与苏染在长乐宫前的木桥廊边对她说的意义非凡是相同的意思,不该开口的话,她却忍不住说:“娘娘,您是不喜欢皇上送您的簪子吗?那簪子上有您最喜欢的梨花,您可有瞧见?”
手指在充满墨香的纸上上停滞,指腹摩挲着书面上的哪一行字,脸上的笑容褪去了日光的温度,她抬眸直视着卫琳,格外认真表情都在述说着不容置疑:“那簪子,我弄丢了。”
夏睿文格外地没有心思批阅奏折,这份烦躁来的格外的奇妙,他出门,迎面是凉爽的风,蝉鸣阵阵,卫琳的归来终于让他不安的心稍缓落地。卫琳的表情告诉她,事情并非他所想像的那般的顺利,那个女人,想来是忘了他。
一本一本地翻开书,淡淡的梨花香气令他稍稍欣慰,至少,他给她挑的书,她看了。
“娘娘很好,只是性子比以往越发地沉静,奴婢越来越认不出她是那个当初站在大殿之内那个要拿自己的国家做嫁妆嫁过来的公主了。”卫琳就站在桌案的一侧,语调沉沉好事一层一层的露水,露湿了地面,露湿了花草树叶,露湿了夏睿文的心“娘娘整日呆在岭南苑,就阿春一人陪着,那是比冷宫还要冷僻的地儿,怎样活泼的人都会被憋坏了,皇上,既然当初您决定要让娘娘在后宫内消失,为何不放她走?”
烛光照在夏睿文的面容上,五官挺拔的他比起时常驰骋在战场之上的夏睿华多了几分儒雅之气,眉宇之间帝王固有的威严跟他那张脸格外的不相称,发髻间是苏染给他建议的碧玉色的簪子,好似盛夏树枝上最大最绿的那一片叶子一样,浓郁地要滴出绿色的汁液,他薄薄的唇边晕染出一抹悲凉的笑:“卫琳,你也觉得是朕困住了她?还是长乐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怨朕吗?怨恨朕到何种程度?”
卫琳匆忙跪下,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知道这些话不该这么直接地告诉夏睿文,可她也不愿看到他被这一段感情囚禁,她不记得何时已经在他的脸上看不到那舒心的笑容,她不记得她心中的英勇果敢的一国之君怎会也有这般小心翼翼地时候,小心翼翼地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她是夏睿文调教出来的人,她希望他开心,即便开心不了,她也不希望他深陷其中,失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地面有凉意顺着她的膝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她静静地等候,等候夏睿文给出她一个能够为她解惑的答案,末了不过在蝉鸣声中隐约听到一句:“朕舍不得。”
王总管进来瞧见卫琳跪在地上脚步迟疑了一下,夏睿文挥手,卫琳垂着头站起来,与王总管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的眼神的交流,王总管一时纳闷不已,他与卫琳也算是多年好友,以往都在御前当差,少不得互相之间提点着点皇帝今日的心情如何,当差是否要小心一些等等琐事,那些年养成的眼神之间的交流的习惯,一直流传下来,直到苏妃‘去逝’,卫琳重新返回御前,也没断过,今晚倒是奇怪的。
卫琳出门竟是碰到了唐柔,她意外之余,打量了一眼含笑站在那里的唐柔,心中隐隐有一丝无法言说的不痛快,匆匆垂首不愿与唐柔有过多地交流,可脚步方才移开一步,就听唐柔唤她:“卫琳姑姑。”
声音轻柔的如同今晚的月色,静谧洒在地面。
唐柔超前走了一步,站在卫琳的右侧,笑容愈发地柔和了几分:“姐姐最近身子沉的紧,父亲差我来照顾姐姐,可我一个姑娘家自然也是不懂的,遇到一些事儿还是要请教姑姑才好。”
“恕奴婢无能。”卫琳垂眸“奴婢也不精通,这事儿还是请姑娘去禀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自会安排。”
唐柔笑出了声,道:“倒是我病急乱投医了,竟然忘了姑姑也是姑娘家,只是皇后娘娘素来不喜欢看见我,我去了也不知能否见到皇后娘娘,这事儿倒不如跟皇上说的好,今儿个来的匆忙,没有预备皇上爱吃的点心,卫琳姑姑侍奉御前,可知皇上喜欢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