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对于太后苏染是没有太多的好感的,不是因为太后的那一张怎么看怎么恐怖的脸,也不是因为太后当着皇后和唐芷的面要扒她的衣裳,这是一种感觉,无法很真实准确地形容出来。父亲告诉她的尊老爱幼,她可以做到,似乎对太后有些牵强。
暮秋园内的事儿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苏染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十七年来在皇宫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就是一件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汤碗翻了重新准备就是了,即便是给皇帝的那又怎样,皇帝虽然不是一般人,可也是人,对‘失手’二字理解的自然比他们这些人要深刻。
可苏染忽略了一点,要责罚的是太后。
贺敏正在廊下缠着卫琳要听夏国有意思的话本子,并且对于夏国的话本子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越城的说书人总会以新奇的开头来吸引人,可是结尾都差强人意。而卫琳姐姐您口中的故事无论开口还是结尾都格外精彩,若是这故事从说书先生口中道出来,想必更加精彩。”
卫琳瞧着她笑:“贺姑娘久居深闺,竟然还听过话本子?”
不知为何贺敏的脸竟然一瞬间红了起来,她害羞地自己坐在一边,垂着头傻笑了一会儿,道:“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是苏辰哥哥带我去的,我就去了几次,后来……”说到此贺敏有些难过地落了泪,苏染坐在一旁本来是静静地听着的,这会儿站起来走过去抱着贺敏,牢牢地把她搂在了怀里,贺敏似乎找到了依靠,有了说话的力气,继续道“后来苏辰哥哥去了战场,我就再也没听过了。”
苏染见她伤心,想要缓解一下此刻的气氛,便揉了揉贺敏的脑袋道:“你说的那话本子都是几年前时兴的了,现如今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个比一个厉害,姐姐有时间带你去听。”
只是贺敏似乎辜负了苏染的好心,根本没有听进去这句话,自顾自地仰头问苏染:“苏辰哥哥真的死了吗?”
一时,苏染也无法回答,只得把贺敏抱得更紧了。
应该是没死吧,应该是。
秋嬷嬷一进门就看到在苏染怀里流泪的贺敏,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开口,卫琳把秋嬷嬷领了进去,屋内温暖,秋嬷嬷披着厚厚的衣裳,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阿春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水,秋嬷嬷接茶杯的时候烫了手,整杯的茶水洒在了地上,茶盏倒是落在了毛绒地毯上,没有碎。
苏染抬眸望着秋嬷嬷面带微笑,秋嬷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苏妃娘娘,太后请贺姑娘去一趟居安宫。”
秋嬷嬷有些懊恼自己怎的进门没说,这会儿自己也失了手,竟然没有了训斥的底气了。
贺敏站在苏染身边,半个身子缩在苏染的身后的,眼睛里的恐惧不亚于那晚阿春故意逗她的时候。秋蕊进屋来收拾地上的茶杯,这才听苏染道:“好,我知道了。”
自然,苏染不会让贺敏一个人独去,她给贺敏系好了披风,自己也裹了厚厚的衣裳,俩人没有传轿子,一步一步往居安宫内走去。路上碰到来来往往的宫人,预备着半个月后的除夕夜宴,见到苏染都退避一旁,苏染知道他们的退避与在越国内的退避的理由大相径庭,好在她并不在意。
只是居安宫门前苏染被太后宫内人的给硬生生地给拦了下来,小宫女道:“太后吩咐,只允许贺姑娘一人入内,请苏妃娘娘在外稍后。”
贺敏牵着苏染的手有些发抖更有些发凉,她向苏染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所有的表情都在说:我不想去。
“别怕,姐姐就在外头等着你。”苏染拍了拍她的肩膀,目送贺敏进去。
夕阳悬在屋檐上,整个皇宫内都被笼罩在橙色的光线内,已是冬季,这都城却还未落下一片雪,苏染不免有些担心附近百姓的收成。犹记得今年七八月份南方水灾,颗粒无收,明年若是大旱,这夏国因为三年的战争而消耗的元气就很难恢复了。
真闲,她还有心思担心这个。
居安宫内廊下两步间隔之地都有宫女站立,六层台阶每一台阶上都有盛开旺盛的菊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红木圆柱挑起来的居安宫,双福红门,雕花木窗都令贺敏觉得高贵,许是因为这里原本住的就是高贵之人,故而她进门就是带着高贵的眼光。
秋嬷嬷面带笑容躬身请贺敏进去,然后贺敏就跨脚迈腿,双福红门在她身后关闭,微小的动静都令贺敏胆颤。她进了门瞧着地面上映出来自己有些僵硬的脸,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放松一下,却瞧见隔着富贵牡丹的薄纱屏风后端坐在床榻上的身影,必然是太后了。
绕过香炉,火盆,贺敏跪在屏风外头向太后请安,听得太后叫起她直起身子,之后太后又叫她走进些,她便绕过了屏风,站在太后面前,重新行了一个大礼。太后微微抬眸打量着一脸稚气未脱的贺敏,心内舒了口气。
贺敏给太后的感觉还是很好的,文静秀气的小姑娘是太后对她的第一评价,对比苏染,虽然苏染身份乃是公主,太后依然觉得苏染和贺敏是天差地别的,毋庸置疑,天是贺敏。
“你定然以为哀家要罚你。”太后嘴角带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贺敏。
贺敏疑惑地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被太后满头的金色给闪了眼睛,忙垂头不语,这个太后真是奇怪的紧,不罚她为何要叫她来?
好似太后一眼就看明白了贺敏心内所想,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那个矮凳子,凳子上早已经摆好了宝蓝褐色的垫子,这点倒是让贺敏有些吃惊的,她忐忑不安地坐下之后,双手交叠搁在自己的腿上,身子蹦的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
太后见她紧张,只是嘴角勾着,似笑非笑,道:“哀家今日叫你来是要与你说说话。”
“说说话……?”贺敏更加疑惑。
太后嗯了一声,继续道:“说说苏妃。”这会儿太后脸上的笑格外意味深长,对于贺敏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来说,自是不懂太后这么做的用意的,而且她也猜不透,就在她思索着太后为何要与她聊苏妃的时候,听到太后又说“你知道什么,都可以跟哀家说。”
不过,贺敏在经历过国破之后还是长了心思的,话题并没有深入,她围绕的都是:恩,姐姐生辰是在四月,喜欢梨花,喜欢荷花,喜欢舞剑,不太喜欢读书写字,不过琴弹得好,她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而太后终于再也装不住,冷冷地瞥了一眼贺敏,道:“在哀家面前装糊涂,你太嫩了点。”
贺敏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她听太后说她装糊涂,实则,她是真糊涂。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眼看着那屋檐上挂着的太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了下去,苏染有些焦急地探了探头向一探究竟,她本以为里头会传来争吵的声音亦或者贺敏的尖叫声,可什么都没有,午后的寂静依旧,天空中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听得到。
可,太后与贺敏有何好说的。
苏染带着这个疑问又等了半个时辰,秋嬷嬷却在进了内殿之后款步走来对苏染道:“太后娘娘与贺姑娘相谈甚欢,今个儿便留了贺姑娘在居安宫了,苏妃娘娘请回吧。”
着实出乎苏染意料,她惊愕地瞪了瞪眼睛,当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而且秋嬷嬷口中的那些话都是说辞,不值得信。可居安宫内没有一点的声音发出来,苏染又不能擅自闯入内,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夏睿文。
这样的想法令苏染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她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开始对夏睿文产生了依赖感,这说明什么?她心思沉了沉,又沉了沉,直到身后冷风吹动她的披风,她感觉到冷,才恍惚回神,眼前依然是秋嬷嬷那张带着平和笑意的脸。
卫琳握着苏染的手腕,她感觉到了苏染的僵硬,也了解苏染心内所想,所以在回宫路上,卫琳便说:“娘娘,此事,奴婢去禀告皇上吧。”
好字就要脱口而出,苏染却没有点头。她转了方向,径直往长庆宫去,冬月对于苏染的到来有些惊讶,不过惊讶过后还是按照宫内规矩先去禀告,皇后手握着白色棋子盯着棋盘发呆,实则她压根就没下棋的心思,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也是她随手摆的,没有规则章法,这会儿听到冬月言苏染求见,她手一松,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棋盒里,她抬了抬手,棋盘便被宫人拿去,一切妥当,皇后拢了拢衣袖,吩咐道:“请苏妃进来。”
长庆宫内隐约有清冽的梅香,苏染进屋行礼,皇后含笑寒暄,之后很久谈话内容都围绕着除夕夜宴进行,对于菜色,花饰,节目,水果,甜点,皇后侃侃而谈,好似苏染是她请来帮她出谋划策的,而不是苏染主动前来有事儿求她的。
待皇后把要说的都说了,宫外的宫人已经开始掌灯了,苏染趁着宫女们上茶的机会道:“皇后娘娘,苏染有事相求。”
“苏染!”皇后默默在心中念出了这两个,竟然有强烈的陌生感,她在心内把认识的人儿想了一个遍来,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姑娘,明白过来后觉得有些可笑,便道“你可真是考到我了。真奇怪,皇上也不知你的闺名?他只叫你长乐。”
皇后很聪明,逮到时机就又把话题岔开了,围绕着夏睿文对苏染的称呼,皇后又说了半盏茶的功夫,末了,苏染不得不打断皇后的话,起身行礼,道:“苏染求皇后娘娘把敏儿从居安宫带出来。”
“此事,你为何不求皇上?”皇后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她目光看向院子内的红梅,想到马车上皇帝偶尔睡着时唤的长乐,心内很是不舒服。